月亮湖边(25)
(三)捕鱼捞虾
月亮湖最盛产的就是鱼和虾。月亮湖的鱼鲜美,曾吸引各地老客来买。月亮湖的鱼多,大的几十斤,小的几克,有鲤鱼、鲫鱼、鲶鱼、白鲢、嘎牙鱼......还有虾米,大的几厘米长,抱着子,小的几毫米长,捞不到。这些水产,是大自然的馈赠,因此月亮湖边的人除了种地,还有一个职业就是捕鱼捞虾。这些鱼虾丰富着这里的生活,让它蒙上了与众不同的色彩。月亮湖里的鱼养育着这里的人们,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吃着月亮湖里的鱼长大的。在挨饿的年代,月亮湖里的鱼不能增加财富收入却挽救了不少人的生命;在不饿肚子的年代,小到几岁的孩子,大到几十岁的老翁,一年四季也都动着弄鱼的念头。
春天,湖水刚刚解冻,岸边就会涌上来很多死鱼,是冬季冻死的,一二斤的白鲢鱼居多,人们就拿着筐去捡。夏秋两季,人们就下河挂鱼,大的卖小的吃,卖不出去的大鱼就从后背剪开,晒成鱼干。冬季,人们在冰上捕鱼,捕回来的都是大鱼,一条也舍不得吃,因为能贮存,等老客来卖个好价钱。清楚地记得,有一次舅舅捕鱼回来,当他把麻袋里的挂子往地上一倒,我有一种进入童话世界的感觉。满地的大鲤鱼,活蹦乱跳,红色的尾巴拼命向上卷起,和画上的一模一样。小的二三斤,大的四五斤,鲜活鲜活的,一直不停地扑腾,虽然离开了水,它们竟然活了很久,直到把它们冻到外面,才停止挣扎。冻鱼很有讲究,用刷子向鱼身上刷水,这样冻的冰均匀,甚至拿注射器向鱼肚子里注水,总之,是为了卖的时候多卖几两。那时不是市场经济,买卖不自由,来买鱼的老客给什么价就是什么价,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鱼多老客少,最终老客总会以最低廉的价格得意洋洋地买走所有的鱼。
擅长捕鱼的人家收入还是不少的,可惜父亲没有时间捕鱼,只能“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一般情况下,我家只有我挂几条小鱼而已。不过,记得有一年过年,妈妈说用大鲤鱼做接年饭会吉祥。于是父亲领着我,拿着挂子、竹竿和冰镩来到冰封的月亮湖上挂鱼。因为我们拿的是大眼的挂子,要挂大鱼,大鱼在深水处,岸边水浅,所以我们要在冰上走出很远的路。父亲选好位置,用冰镩凿湖面,凿到冒水,把拴着挂子的竹竿顺到水里,在竹竿的另一端,再凿冰眼把竹竿继续向前顺,直到挂子全部顺开为止。第二天父亲从冰眼向外拽挂子,我张大眼睛期待着,两条红尾大鲤鱼连同新年的喜气一起被拽上来。那年我吃了一顿好香好香的接年饭。
据说以前月亮湖里的鱼特别多,冬天人们可以直接翻冰捡鱼(冬天冰底下没水或水少的地方,会窝着很多鱼,从冰上凿个窟窿,就可以直接把鱼从里面拣出来)。有一次姥爷发现一个窝鱼的地方,他就翻冰捡鱼,他忘掉了寒冷,一口气捡了两麻袋大鱼。到家时手脚冻僵了,用凉水泡,用火烤,后来双手疼痛难忍,手筋变形,在他的左手上留下一个永远也消不去的筋包。闲暇时,他就静静地用右手摩挲着它,什么也不想地摩挲了几十年,甚至成了一种习惯。如今,姥爷安详地摩挲筋包的情景已经定格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在我没出生的时候也有类似姥爷的经历,只是他当时年轻,没有留下冻伤,他说那些捡之不尽,取之不竭的大鱼,着实让他爽的忘掉一切,包括寒冷。
月亮湖人在捕鱼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无穷的智慧。随着人们捕鱼经验的丰富,捕鱼工具在不断改进。起初人们用涂油的棉线织挂子,后来用胶丝,而且使用的胶丝越来越细。为了捕大鱼,要到深水的地方,没有船,起初人们只能踩水,危险大,后来他们把汽车里带用绳子勒成椭圆形,有的还用皮子粘个底,当船使用,既灵活又轻便。冬天在冰上捕鱼,最初使用冰镩和竹竿,因为下一片挂子要凿很多眼才能完成,效率低,而且目标大,容易丢。后来,发明一种专门在冰上下挂子的小机器,身形像火箭,头部尖尖,有指示灯,靠电池给予驱动力。下挂子时,在湖面上凿开一个窟窿,把小机器尾部拴上挂子,从冰窟窿放到水中。小机器拉着挂子一端在冰下穿梭,挂子顺开后它就停下,人们在指示灯处凿开冰层,把它取出即可。使用小机器后,一个多小时的活只需几分钟就能完成,效率提高几十倍,而且只需凿两个冰眼,目标小,不易丢失。这种小机器虽没获得专利权,却在月亮湖被广泛使用。据说后来月亮湖边的人又用地龙捕鱼了,我没有亲眼见到。
除了捕鱼工具,还有捞虾的工具,叫虾网。渔网是撒下水捕鱼,而虾网是推着水捞虾。它其实就是一个长长网兜,编织细密,口大尾细,前下端安着两个简易轱辘,后面附有一个推柄。捞虾不用到太深的水里,所以谁都可以捞。那一年,大姨夫回老家,他用了不到半下午的时间就捞了满满一水桶虾,灰色的小虾在桶里不停地跳,把它们倒到大铁锅里炒,很快就都变成了红色的。其中有几个大虾王,它们颜色红得发紫,长着坚硬的虾枪和长长的胡须,弓着身子,抱着满满的虾子,让人垂涎三尺。在虾大红大紫之后,我们就吃它们,连皮吃掉。吃剩的虾晒干,大姨把它们带回大兴安岭,成了珍贵赠品。
捕鱼改善了人们的生活,但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在灯下织挂子,多少人手累伤了,眼熬坏了。这些是次要的,天冷水凉以后,尽管穿上水裤,但长时间在水里泡着,甚至在有冰渣的水里泡着,怎么会不生病呢?寒冷的冬天,在冰上捕鱼,留下冻伤的又岂止我姥爷一人?不过,这些伤痛终将会被一条条鲜活的鱼抚平的,但有种巨大的悲痛,是用整个湖水也无法稀释的,那就是因为捕鱼而失去亲人的痛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捕鱼,人们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月亮湖虽然性情温顺,但也会愤怒。刮大风的时候,它会掀起巨浪,那小小的“里带船”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它可以轻松掀翻“小船”,夺去人的生命。所以,只要起大风,全村人就会充满恐惧感,很多人跑到湖边,呼唤捕鱼未归又看不见身影的亲人。村西头张家的大儿子,十九岁,帅气仁义,擅长捕鱼,不幸捕鱼淹死,全家人呼天抢地,父母痛不欲生,为了忘却痛苦,最后只好搬走。表哥也曾亲眼看见一个捕鱼伙伴沉入水底,尽管那个伙伴是个游泳高手,但“里带船”翻的时候,他的水裤里灌满了水,谁也无能为力。表哥后来离开了这个有水的家乡,来到了林区生活,永远不想再捕鱼。村里有个风俗,就是每年的正月十五,用黄米面做成油灯,送到坟地祭奠死人。为了祭奠淹死的人,有的人家就把黄米面灯送到湖面上,温暖的光辉,映在晶莹剔透的冰上,那里就是一个小小的天堂,让死者的灵魂得到了安息。
不知从什么时候,月亮湖边的人已经不能自由捕鱼,这里的鱼已经属于水库。如果谁要捕鱼,就严厉地惩罚。据说,1998年涨水,水库泄水分洪,致使湖水淹没了大片农田,水库管理者让农民在自家的田地里捕鱼,用捕鱼的收入抵偿农田的损失。这个听起来十分荒唐的事,即使是真的,我也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前年回老家,月亮湖里已经没有一个敢捕鱼的人,家乡的亲人需要买鱼招待我们。当年孩子们的乐园南泡子,也已经见不到一个游泳的孩子。原因是家家孩子少了,呵护备至,怕游泳不安全,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年轻的捕鱼者在月亮湖里捕不到鱼,要到城里“捕鱼”,所以他们的后代不会再是湖里自由自在的小鱼,而是跟随在父母身后的农民工子女 。
月亮湖边(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