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后与80后的较量——特金会背后的逻辑

当地时间6月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他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的会晤将如期于6月12日在新加坡举行。消息一出，各方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韩国方面，其总统府新闻发言人2日表示，青瓦台方面期待和关注将在新加坡举行的美朝领导人会晤。中方也表示支持朝美双方相向而行。

5月24日，特朗普还曾经宣布取消会晤，如今时隔一个星期，又坚定地坚持举行会晤。特金会到底能否举行，这背后的深层原因又是什么呢？

美国的战略选择与东北亚局势

去年12月18日，特朗普发表了上台后首份综合安全政策文件《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报告中，特朗普尖锐批评了历届政府的对外政策，称在历届政府的忽视纵容之下，中俄两大对手突然崛起，对美国的国际地位造成了重大挑战。值得注意的是，《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对时代重新定性，称地缘政治已然重返，世界进入了以竞争为主题的时代。其中，该报告毫不讳言地将中俄认作“挑战美国权力、影响力与利益”的对手。

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在价值观与地缘利益的选择中十分明确，采取了轻外势、重实地的地缘战略，在资金投入上则明确一切以国家利益优先，并称之为“原则性现实主义”（Principled Realism）。

在这一大背景下，中美在贸易领域的争端首先爆发。结合特朗普振兴美国制造业的计划，美国反复强调贸易互惠原则，联合主要发达国家对华施压，强调开放国内市场，并结合自身在某些领域的高科技优势，对中国企业采取禁运、制裁等措施，削弱中国企业的竞争力。特朗普在美国国内强调科技创新，吸引海外人才，从而促进本国就业，缩减贸易逆差，最终赢得经济竞赛的胜利。

朝核问题是东北亚地缘政治问题的重中之重。朝鲜选择将核试验场建在靠近中国的咸镜北道地区，一旦遭受外科手术式的打击，势必影响中国东北，这相当于用中国东三省为核试验场的安全作担保。从2006年至今，朝鲜共进行了六次核试验，足以掌握核装置设计制造的技术，积累试验参数。此外，在核武器的运载工具方面，朝鲜近几年的进步神速，采用液体燃料的火星-12/14/15中/远程弹道导弹依次试射成功，表明朝鲜具有了事实上的核威慑能力。

发射中的火星-15洲际导弹

在西方大国看来，在朝鲜发展核武器的过程中，中国除了强烈谴责和抗议以及不痛不痒的经济制裁外，并未采取实质性的对抗措施。特别是美军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后，中国由于自己的国家利益被侵犯而反应强烈，甚至公开在东北进行火箭军演习。2016年7月，两国最高领导人还就《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签订55周年互致贺电。种种事件表明，不管中国承不承认，中国并未在事实上阻止朝鲜的核计划。

在美国的现实主义者看来，若美朝领导人会晤，就如同1972年尼克松访问北京一样，在中朝两国之间打下了一枚楔子，有离间两国关系，破坏中朝友谊，乃至在可期的未来改变朝鲜体制，进而遏制中国的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朝鲜的体制与美国传统的价值观相比大相径庭，但在奉行现实主义外交政策的特朗普政府看来，国家利益至上的特朗普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朝鲜的改革困境

很长一段时间里，朝鲜依旧坚持计划经济的发展道路。为了做好市场管控，朝鲜出台了禁止粮食流通、取缔非法市场等一系列措施。直到2008年11月，朝鲜《劳动新闻》的社论还称改革开放是“帝国主义的圈套”。

自90年代中后期“苦难的行军以来”，朝鲜经济多年来实质上已然崩溃，绝大多数居民从计划体制分配到的生活资料已无法维持生计，无力负担国民基本生活所需的朝鲜政府被迫默许地下黑市的存在。今天，除少数特权家庭，绝大部分朝鲜居民的经济生活都卷入地下经济的体系中。据有关资料介绍，高达75%的朝鲜人口不再依靠国有经济体系养活，而是去黑市上寻找食物和一切生活用品。图片中这种国宴冷餐会，很多食物也是从黑市上购进的。

路边摆摊的朝鲜妇女

此外，手机和现代传播工具的流入也增加了朝鲜政府对信息管控的难度。虽然朝鲜民用通信系统的发展水平十分有限，但“阿里郎”及“平壤”牌智能手机的出现，仍然大大加强了城市里及乡村间的信息交流，在这种条件下，政府对居民思想观念的控制将变得极为困难。同时，伴随地下经济的人口流动，官方不喜欢的信息，流动性和传播性愈发增强。不少朝鲜百姓已经知道，在朝鲜外还有一个富足的世界。

金正恩毕竟在瑞士留过学，对“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有过切身的体会。他明白，根据朝鲜目前的情势，再回到计划经济时期，对国家的经济生活进行严格的管控，同时采用强制手段切断信息的流通，让百姓生活在“信息孤岛”之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根据朝鲜国情，实行有朝鲜特色的“改革开放”就势在必行。

2013年5月末，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宣布在各道建立13个经济开发区。这些开发区名称不一，有的叫“经济开发区”、“工业开发区”、“旅游开发区”，还有的叫“农业开发区”、“出口加工区”等。如果再加上原有的罗先经济贸易区、黄金坪岛和威化岛经济开发区、开城工业园区及金刚山国际旅游特区，朝鲜的各类经济特区和开发区可谓遍布全国。

朝鲜进行“改革开放”的前提条件是维持现政权的稳定，同时，需要具有缓和的外部环境。在奥巴马时代，美国奉行自由主义的外交政策，其在朝鲜半岛的政策与其说是让朝鲜半岛无核化，不如说是推翻朝鲜现行体制。在这种条件下，站在朝鲜的角度，其需要发展核武器与远程弹道导弹，对美国及其盟友的威胁进行遏制。朝鲜领导人明白，一旦放弃核武器，面临的就是利比亚式的结局。去年底朝鲜完成最后一次核试验和远程导弹的试射，形成对美核威慑，事实上进入有核国家俱乐部。而今年5月份朝鲜爆破核试验场仅仅具有象征意义，在核武器开发方面，朝鲜只是暂时终止了核试验，其还可以通过临界核试验乃至计算机模拟核爆炸等方式进行下一代核武器的开发。有了核武器这张牌，在朝鲜“改革开放”的过程中，至少不会出现现行制度被外部势力通过武力推翻的忧虑。

此外，朝鲜还要考虑中国的态度。美国现在是中国事实上的战略对手，朝鲜又与中国有特殊的友谊，此番与美国缓和关系，不知中国领导人会作何感想。于是，金正恩于3月份和5月份两次访问北京，强度之大实属罕见。根据新华社报道，除了实现半岛无核化这一关键议题外，中方领导人还表示“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提出了全党全国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战略路线，宣布停止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试射、废弃北部核试验场，体现了委员长同志对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高度重视和维护地区和平稳定的坚定意志。我们对此表示赞赏，支持朝方战略重心转向经济建设，支持朝鲜同志走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

从这些迹象中，我们不难发现，金正恩一方面着手发展经济的措施，一方面利用核威慑作为在现行体制下发展经济的后盾，一方面争取外部友邦的支持，可以说，朝鲜的诚意十足。

在同美国领导人会晤之前，金正恩于4月27日及5月26日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举行了会晤，双方就实现半岛完全无核化、探索构建半岛永久和平机制、形成可持续发展的韩朝关系交换了意见。正是有了核武器这张王牌，让朝方有了安全感，才能让半年前还剑拔弩张的朝韩关系迅速升温，并在某种意义上给特金会打了前站。

80后的金正恩与40后的特朗普

自金正恩于2011年底正式担任朝鲜最高领导人以来，这位留学过西方国家的年轻领导人就颠覆了其父辈给人的那种严肃、僵硬的印象。

金正恩在执政过程中有意树立亲民形象，他前往学校与小朋友聊天，去机械工厂慰问女职工，努力拉近与人民的距离。2012年7月25日，朝鲜中央电视台在新闻中公开了金正恩偕夫人李雪主参加游乐园竣工仪式的消息。此后，李雪主频频随金正恩出席外事活动，从出席演出、视察部队到外出访问，都有李雪主陪同在金正恩身旁。此外，金正恩还成立了“牡丹峰乐团”，团员着清一色的短裙，采用电子乐演奏，与朝鲜传统乐团着传统服饰或军装，采用管弦乐演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留学过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金正恩虽然继承了父辈“先军政治”的遗产，但同时他也明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也就是说，朝鲜既要核武器，也要发展经济。半年来，朝韩两国领导人能实现互访，与特朗普的会面能推进到此程度，与朝鲜核武器及运载工具的研制进度，金正恩对时局的把控，乃至其留学的经历都是分不开的。

特朗普是一个商人，商人具有逐利的本质，在美国外交政策转向现实主义的大背景下，在东亚的地缘政治中为美国分得一杯羹就是特朗普需要考虑的。据称，特朗普对民主、人权等议题毫无兴趣，这在前几任总统看来是不可理喻的。特朗普5月25日取消特金会，随后又发twitter恢复特金会的行为只能说明美国政府内部产生了分歧，而诸如“利比亚式弃核”、“核科学家移居海外”等说辞，更可能是深受自由主义思想影响的美国官员的意见。好在特朗普清醒过来了。

金正恩与特朗普

一个受过西方教育的80后和一个深受现实主义思潮影响的40后，就这样可能在几天之后碰面了。

结语

现在说特金会能达成什么协议为时尚早，毕竟双方经过了几十年的对抗与隔阂，并且在诸如半岛无核化等问题上分歧严重。但假如特金会能成功举行，将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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