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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复挑灯夜补衣

2016-06-12  本文已影响177人  九侯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贺铸《半死桐》

夜色岑寂,凝思悄然。

灯火燃烧,阒寂间窗外梧桐纷纷。

想起什么呢?一叶飘摇落进眼里,好似乐府哀歌泠然,荡涤当年。

尘满帘,素带飘摇,白棂翻飞。

靖国元年。

贺梅子叹息浓重如化不开的夜。

曾经的贺梅子,如今年逾五十耋耋老矣。

“少时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却落得尘满征衣,凌云志已尽。

辗转北地一生郁郁不得志,如今重过阊门,念及终日孤影孤身,青冢依稀如初,心中酸楚,不禁恸然。

物也非人也非,犹记当年携手同来,誓比鸳鸯相守,恨与天同寿,如今,不慎失散在了天涯。

贺梅子怃然喟叹这一生词作深婉丽密,写尽了思妇闺怨。

却好像从来没有好好为她写点什么。

这辈子,浮生凋零,红尘倥偬,兜兜转转从哪里离开就要回到哪里以作善始善终的收尾。

凌云壮志一生已被消磨无几,余情也似被霜打过的梧桐,自知濒死,也无可奈何。

“我已迟暮罢。”贺梅子道,如今他已发似雪,鬓星星,正像那鸳鸯头上白白的一点:“这样靠着你的坟墓我们算不算到了白头!”

贺梅子听不清身后汹涌的回答。斜阳断肠,惨烈如葬的血色里,颓颓失伴的鸳鸯叫声惊起阵阵寒。

天地浩大,终不能再比翼。

原野旷远绵邈,晨光熹微,干涸了叶上露。

贺梅子自嘲仰天一叹:念你八字轻薄去的早,我何尝又不似这露珠一瞬昙花?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人本生如朝露,去日苦多。

如果我死了,也只如这般只剩一荒青冢。

贺梅子想。

故人不在,故地回来也确是这般光景。

托体同山阿,还能与佳人共栖一抔黄土山涧,黄泉下共赏春花似锦,秋雨萧萧,想必也自静好。

重回故居,小廊回合曲廊斜。想往昔多少旧梦,剪烛西窗,共执手描眉黛。

曾经的琴瑟和鸣细想下疼得双目灼痛。

世人都说他貌丑,称他“贺鬼头”,唯独她流连他笔下艳词知他至情至性。

走过往昔双栖之地,路过她新坟,墓碑上刀口刻迹犹新。

贺梅子鼻尖一酸,突然想去好多地方,去看庐山烟雨朦胧,浙江大潮推浪。

他想去没有她的地方。

又或者是,找寻她想去的地方。

这天地之大,她只是散落在了哪里,等着他。

着天地又如此只小,不过四海九洲,他会找她。

残破漪漪旧迹,回忆被西风里断雁翅影打翻,贺梅子不可抑制的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

那时绣幕深朱户,熏炉小象床。那时她那么美,口若朱丹,耳著明月铛。唯独不吉祥的绣履,可怜裁绣师无情分破散了两地鸳鸯。

那算不算是上天给的预示,终是一半黄泉萦思,一半浮沉终老。

贺梅子慢慢的笑着,笑出半生沧桑,笑出佳人粉泪犹映脸庞。

独自卧空床,嗅着她的气息贺梅子阖上已浑浊双眼假寐。

“若梦里真能见黄梁,我不愿功名金榜,只求再和你共浮生荒唐。”

南窗外,淅淅沥沥的飞起雨丝如线。

半梦半醒,贺梅子在想,是谁呢,执着这雨丝穿针引线。

昏黄的灯火爆开烛花微晃。

一针一线,密密的针脚,穿开廉价的葛布。

是谁呢……

贺梅子不敢睁眼,这种感觉恍如隔世之梦,怕睁眼就断了联系。

窗外雨还在下,雨势欲大,像贺梅子胸腔里堆积的情感,愈加磅礴。

鼻尖都似是她的味道,贺梅子终是缓缓睁开混浊老眼。

银釭里烛火幽微,女子的窈窈琼影被映在空阔的屋壁上,指若削葱,银针游走。

贺梅子痴愣地看着,不解风情的涕泪啊,终把这烛光模糊了……

贺铸,字方回。因一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得名“贺梅子”。其妻赵氏,为宋宗室济国公赵克彰之女。赵氏,勤劳贤惠,贺铸曾诗写赵氏冒酷暑为他缝补冬衣之景。贺铸晚年对仕途灰心,在任一年后再度辞职,定居苏州,直至浮生已尽,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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