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葬（上）
1:
柳绿花红的时候，那座才添的坟头前，又多了三堆纸钱。
一堆是烧给女儿的，一堆是烧给儿子的。还有一堆是烧给他们未过门的儿媳、女婿的。
四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彼此沉默在绿油油的麦田头。
男的眉头紧锁一口口抽着手中的大烟袋；女的握着彼此的手，眼泪还挂在脸颊上。
就这么过去了很久很久，其中一位瘦高的老头率先起了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声音虽低沉却又洪亮道:亲家，今儿个到我那好好喝一杯，咱俩不醉不罢休。
那个被叫亲家男人的于是拖着更瘦更高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随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对还在原地发呆的女人怒吼道:“你还不走，我怕你是忘了这俩好好的孩子是怎样被别人逼死的吧！”
女的一怔，左看看亲家公涨红的脸庞，再右看看亲家母惭愧而又悲伤的神色。
于是捏了那亲家母的手心一下，满怀同情地拖着步子赶紧追她的男人去了。
2:
那长眠地下的小伙子，姓李，是东头李大壮的儿子。
那长眠地下的姑娘，姓王，是西头王屠户的女儿。
屠户到了四十才慢慢积攒了一些家业。某一天去外地游荡了几天，回来后就领着一位虽衣衫褴褛但眉目清秀的姑娘。
而在第二年，姑娘就很争气地给屠户生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娃娃。
屠户打心里乐了，人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奢求太多，有个老婆，有份家业，再有个孩子整日叽叽喳喳陪在自己身边就很知足了。
况且他女儿是那样好看，甚至于比他娘还要好看。
村里的大妈大婶们没一个见了不夸赞的。
她们总是满怀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又拉着她的小手道:“这女娃娃长得贼俊了，”末了，又玩笑似的转过脸对屠户道:“屠户，你可要看好了。别让你的宝贝闺女被什么人家的小伙子给迷了去。要我说，这女娃娃以后可是要嫁到富人家，当富太太喽。”
屠户听了这话，当即就黑了脸下来:“以后哪个混账的东西敢勾引我女儿，老子就会像剁肉似的，一刀刀把他给剁了。”
说罢，就抱起地上的女儿，一边紧紧护在怀里，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女儿以后可是要嫁给贵人的，再不济也得是个教书先生哈。”
乖乖躺在他怀里的女儿此时睁大一双葡萄似的眼睛，迷惑地望了望屠户。
随后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爹爹，我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陪着你和娘。”
“好，好，我幺儿最孝顺了。”屠户满眼宠溺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又调皮地用长满胡子的嘴唇去逗引着女儿。
于是“咯咯咯”地笑声就从村子西头一点点地传到了村子东头，传到了李大壮的儿子李小壮的心头。
3:
李小壮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
谁家鸡被打瘸腿了，杏树上的杏儿被摘光了，亦或是平日里老实憨厚的鸭子被吓得到夜里都不敢回家了。
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李小壮，找到了李大壮。
通常情况下，李小壮站在一旁低头窃笑着，李大壮站在另一边满脸歉意地陪笑着。
好说歹说，把来人哄走以后。李大壮就会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抓起瘦小的李小壮，从墙角拿起一根藤条，照着李小壮的屁股就狠狠地抽打下去。
于是，李小壮极其悲惨的嚎啕大哭声就一直从村子东头一直传到村子西头。
屠户从小就告诫女儿:别和村东头李大壮的儿子李小壮一起玩，他会把你给带坏的。
屠户女儿点点头，自此在村子里碰见了李小壮就远远地躲着。
但李小壮却是不识好歹。有一次，趁着屠户女儿蹲在地上看蚂蚁，于是走上前，撒了一泡足足的尿。
屠户女儿的脸上被溅了些尿液，正在运送食物的蚂蚁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给淹得措手不及，一个个瞬间没了生命，黑漆漆地漂浮在水面上。
屠户女儿心疼着蚂蚁更恼怒着李小壮的恶作剧于是眼睛一眨，嘴巴一撅，那眼泪流汪汪汪地就下来了。
这怎么了得！
正在不远处卖肉的屠户听到了，提了把菜刀就赶紧飞奔过来。
抱起哭泣的女儿，用菜刀指了指李小壮的裤裆道:“下次再随便撒尿，小心老子把你命根子给断了。”
于是李小壮就赶紧用手捂着，飞也似的逃跑了。
4:
时光竟是这么快。
一眨眼的功夫，屠户的女儿出落成了一位标致美丽的大姑娘。
也一眨眼的功夫，李小壮也脱落成了一位俊俏结识的青年:尽管他在村里人的口中依然是有些不务正业、放浪形骸。
美丽的姑娘总是会迷住男人的眼光的。
村子里的赵三、张四是此，李小壮亦是此。
别人因多少畏惧些屠户的威严而只远远砸吧着嘴，拼命地吞咽着口水。
但李小壮偏不。
他偏要在她放学必经的那条路上埋伏起来，而后等她经过时，像一匹野狼似的从旁边的草丛中跳了出来。
而后看她惊恐无措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但有一次，李小壮这匹野狼却是跳对了。
那是冬天的一个下午，天黑得极早，亦没有月牙和星儿。
李小壮照例躲在草丛一边，一边揉搓着双手，一边用狼一般的眼睛盯着前方的小路。
还未曾见到人影，李小壮却听到不远处的一声熟悉的惨叫:救命啊。期间隐隐约约地还夹杂着些狼低吼的声音。
李小壮二话没说，摸起地上的石子，飞一般的冲过去。
对着两匹狼影就狠狠地扔了过去。
随后趁狼害怕的间隙，拉起屠户女儿的手就向村子方向跑去。
可两头显然饿极了的狼又怎肯善罢甘休。回过神后，就猛地朝他们冲过去。
眼看狼愈来愈近，李小壮抓着屠户女儿的手来到一颗小树旁:快，你赶紧爬上去！
“那你怎么办？”
“别管我，我自有办法。”李小壮语气坚定道
他拖着屠户女儿的屁股，把她奋力送到树上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胡乱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紧紧的握住拳头。
可一人难敌两头狼！李小壮虽奋力拼搏，大腿却不幸地被其中一匹狼，撕了一块肉下来。
痛！刻入骨髓的痛！李小壮摸了一把血，昏了过去。
5:
李小壮醒来后已经是第三天了。
当他睁开眼皮，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屠户的女儿。
他笑了，屠户的女儿笑了又哭了，哭了又笑了。
她说:“你终于醒了，叔和婶都急死了。”
他却不管，一把抓住她的手:“那你呢？你着急嘛？”
她不回答，却早已红了脸庞，背过身道:“你不知道那天多危险，要不是我爹迟迟见我不回家，提着一盏煤油灯过来来寻我，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我就活活地被狼给咬死了。”他坐起身，直勾勾望着她道:“那么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伤心吗？”
“嘘”，她赶紧作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什么死不死的，你现在不好好的活着嘛！”
他望着她一脸急切的深情，心里满足的笑了。
随后又捧起她的手:“那么，等你学业结束，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她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脸更红地说了句:“我要回家了，再不回去，我爹要骂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第四天，她照旧来了。因为上次的遇狼事件，王屠户已不许她去念学了。
这样也好，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书也没什么用处。
再说了，正好也有很多时间去和李小壮呆在一起了。
自从上次事件，她对李小壮越来越多了某种不一样的感觉，她每天都迫切地想见到他，更欢喜见到他。
那天李小壮拉着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她后，整整一个晚上，她都在娇羞地浅笑中甜甜地入梦。
这就是爱嗬！一个年轻人是很容易爱上另外一个年轻人的，特别是在经历过一件或几件刻骨铭心的事件后。
但王屠户却没有发觉到女儿的心事，他是个重情义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应当去照顾她的救命恩人，直到他完全康复为止。
6:
这几日，王屠户都会亲自挑选上好的猪骨头让自家女人炖满了一盆，给李小壮送过去。
尽管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做事不太着调的年轻人。但他却真心的敬重他的勇气，敬重他的气概。
他甚至把村子里的小伙子都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除了李小壮的家境贫寒以外，他还真是个一表人才又铮铮铁骨的汉子。
有时候，他会幻想着把自家女儿嫁给李小壮。家里穷些不要紧，凭李小壮的头脑与力气，他可以把肉摊子生意交给他打理。
但很快，他又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可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全部的心头肉。
从小就没受过一天委屈日子的，他又怎会让女儿到一个穷夫家那里去受苦？
可是人算偏偏不如天算。
在李小壮卧床的第六天，村子里有人在后山看到了屠户的女儿和李小壮坐在草地上手拉着手。
很快，屠户女儿和李小壮好上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庄。
屠户听完后苦恼不已，更气愤不已。他提了把杀猪刀坐在村子门口，等着李小壮自动送上门。
果然，月上树梢的时候，有两个人影从不远处缓缓走了过来。
等走到跟前，屠户的女儿不禁惊愕的喊了一声:“爹，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你还真和这个穷小子好上了，”屠户半带着气闷半带着鄙夷道
随即晃了晃手中的那把杀猪刀，走到李小壮的跟前恶狠狠道:“男子汉敢做就要敢当，你既然敢与我女儿交好，那就要光明磊落些。明天让你爹李大壮到我家里来提亲。”
说完，强拉着女儿的手就走。
屠户女儿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李小壮，李小壮却拍了拍胸脯，给了她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正映衬了李小壮的心情，美滋滋的，像喝了一罐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