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逼叨录

真是抱歉，我，又想起你了，真是荒唐。

想起了那个清晨，小雨绵绵，你等我了四十分钟。你撑着一把黄色的雨伞，站在树下，我就看见了你，于是很多次期盼的场景，就这样带着一点小小的遗憾发生。你笑笑，我笑笑，像是两个来谈生意的中年企业家。和你在我们学校逛了逛，我熟悉的地方，似乎没有什么美好能够和你分享。于是我们去了春熙路，我们本来是要干什么的，我都忘了。春熙路真大，转了四年多，我愣是没转清楚。商场的楼不高，。钻进去我就不知道自己身在几楼。琳琅满目的商品，汉字我都认识，英文认识少数，印在商品上我就只能看懂数字。颜色我认识，口红我知道，放在一起成了色号我就分不清楚。你说，这地方我应该带闺蜜来。然后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在这种地方，我也的确像是一个被迫营业的朋友，因为我发现我的骄傲在商场与熙攘中，一文不值。我还记得我去了卫生间，里面人满为患，一个山西来的大哥，捂着肚子告诉我，成都真爽。一个门开了。我~~兄弟，能不能让我先来。我知道又让你等了很久。

我们又去了书店。书店的布置，比商场更像是迷宫，我曾无数次梦想，和一个姑娘逛书店，应该有多么快乐呢。实际的体验是，既不能沉下心来看书，也没有钱把喜欢的书都带走。你说，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看书的。我也一样。我都忘了，我们为什么会去书店。然后空着手走了出来。

想起那天下午，你要赶车回家。我们去坐地铁，春熙路人实在是太多，我们打了车，到了东大街站，你说我们可能有点晚了。我嘴上说，真是抱歉，我们应该早点走的，心理一点也不着急。下了地铁就是东站，你对我说，来得及，我先走了。然后像一颗子弹，射进了人群，在回形的防护栏中消失不见。我望着你的背影，有一种气球飞走了的感觉。真是风风火火的姑娘啊，我想。

想起了那个下午，我左进右拐，进了你们学校。你在微信里说，可能让你失望了。我没明白失望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可能你是以为见女朋友来的，其实不是是吧。我摇摇头一笑，有趣，我竟然空着手来了。你们学校好大，路边有很多三叶草。池塘里还有鸭子。我想它们的味道应该不错吧。你笑笑说，肯定吧哈哈哈哈。我们转出学校，去吃了晚饭。你说这里的小龙虾很好吃，但不知为什么，那天我并没有什么胃口。你跟我讲，你的朋友们，以及那些发生在你身边的令你开心的事情。我也说了很多事，但每一件都不那么令人快乐。我们聊到一个有趣的话题，关于男人和女人如何解决自己过剩的激情。我听说的那些乡土罗曼蒂克，没有你讲的故事动听。我突然有些泄气，我的本意是让你觉得开心，但说着说着，我自己不开心了。听着你讲的故事，我开始害怕，那些男女的自由，追求欢愉的刺激，不为人知的隐秘，像是太阳照上了山坡，山的背面全是阴影。我看你越讲越欢，车速越来越快，还以为你也是老司机。

想起了那个夜晚，谈不上一丝喜悦。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你。下午大家逛得都累了，我看出来你也有点疲惫，记得你说，其实你不喜欢逛街，你喜欢的有参与度的活动，而不是看看。可惜大家看了一下午，我也觉得乏味。说好的去玩密室逃脱，也是打了水漂。晚上吃火锅，朋友们在尽情表演，我有点不在状态，我在想天黑了。吃完出来，差不多有八九点。忘了是谁的提议，我们去了KTV，在包间里我觉得有些压抑。我唱歌真是一言难尽，但我尽量在表现自己，越唱越没有信心。后半场，我们都疲惫了，你却像是一个原地复活的小精灵，又蹦又跳又唱，而且是那种一看就很需要功夫的英语、粤语的歌曲。你一首一首的点歌，唱歌，我在一旁一杯一杯的喝酒，我在后面看着你，说不出的感觉。灌了你不少酒的李勇说，真是有面子。

想起曲终人散，我们打车回去，我突然想起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到了东站，马原陪我们找房子，找了一家有一家，全部客满。那一会儿，我心里好慌，总不能让你马路吧。也不能让你去马原家睡沙发吧。糟糕糟糕。马原为我们忙来忙去，浑身散发着令人感动的情谊。我呢，像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被马婶带来带去，他是诸葛亮，我是阿斗，你是蜀汉江山。我们终于是没找到。看到马原那样子，我于心不忍，让他先回去了，然后开始网上订房，下单成功，打车过去。出租车接了单，拉我们去地图上显示不到3公里的地方。在一个立交桥下，司机说，很近了，再走还得绕。我看地图显示，不到1公里。应该就在附近吧。于是我带你下了车。我们上了天桥。桥那边是东站，动铁在凌晨停运，路灯下，只有我们两个人，偶尔会过来一辆车，开得很快。风吹过来，有一丝寒意。我问你，冷吗。你说不冷，然后双手抱着自己。你的嗓音有点沙哑，我要脱下我的衬衫，你不要。我正为自己之前没有订好房间感到后悔，你却开口，丁丁，你给我写的信，我看了。一下子，那叫一个羞耻啊，像是自己做了坏事被人发现。但很明显，我又没办法躲避。于是故作镇定，写得不好。没问你好不好，我想说的是，我们可能不合适。我一时词穷，哦，是嘛。想起你刚才在车上，一直低头看手机，不说一句话。我开始有点后悔，后悔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于穷酸冲动。懦弱的人总是这样，充满了胆怯和怀疑。很明显，你都已经跟我走在前往酒店的路上了。

终于到了，顺着地址找去，小区的大门紧闭，我还想怎么进去，夜空中飘起了小雨，一丝一缕在路灯下是那么真切。我们躲在屋檐下，手机没电了。这是非常尴尬的，我借你的手机给老板打电话，响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说，今晚没房了。我说，我在网上订好了呀，老板说，你订的是今天的。我赶忙看表，操，现在是凌晨1点半。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无奈，问老板，那今晚有房吗。老板说，明天早上九点后再来。

我看了看你，毛闪闪的眼睛，困意让你看上去有点疲惫。我也有些疲惫。疲惫中我有点绝望，也看到了你的失望，我没有办法了，你也知道我没有办法了而且你也没有办法。正如你后来说的，我知道你很无奈而我也很无奈。有一个成语叫，面面相觑。

想起从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叫《爱在黎明日出前》，帅气的男主和美丽的女主在火车上认识，然后他们中途下车，在一个叫维也纳的地方逛了一夜，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最后他们在一个石阶上坐着，接起了吻，并且约定有缘再见。这部电影。在豆瓣上算是评分比较高的爱情电影。很多人把这种大晚上在街上乱逛称为“浪漫”。

我想说这一点也不浪漫。这是很无奈的事情。我想这万恶的一切应该都是因为手机没电。正好旁边有个共享充电器。我想扫一个，可已经关机了。我看了看瑟瑟发抖的你，我用尽全力摁着只剩一点气力的手机，一秒，两秒，手机拼着全力开了机，熟悉的锤子，刚打开微信要扫，又自动关机了。我知道，他也很无奈。而我的充电宝下午就已经没电了。后来我想，为什么没在ktv充会儿电呢？光想着偷偷给你发邮件了。真是活该啊。

我放下了最后一点点的骄傲和作为男孩子的体面，跟你借手机，扫了一个充电宝。然后开机给马原和李勇分别打去了电话，表示我们遇到了困难。第二天马原告诉我他当时太困了，睡着了没听见。李勇迷迷糊糊接了电话，说要不行来他们那睡沙发吧。我长叹一口气。真的要带着你睡大街吗？

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去街边拦车。我打完电话，还在思考要不就带你去睡沙发吧。正想告诉你，路边停住了一辆摩的，师傅说他们家有客房。我问是标间吗。师傅说，是。我又问，那有没有独立卫生间，师傅说，有，还能洗澡。我看你也对此比较满意，于是我们就跟着师傅去了。我想这总比现在去城南近得多。

师傅招呼我们坐上他的摩的。风呼呼的在耳边吹着。他一路逆行有点让我害怕。我发现这么多年，我真是活的太小心了。虽然危险，但有一点心安，终于不用担心睡马路了。我感觉到你也有一点轻松，我们是不是能够好好休息了，因为你说你明天早上八点还得上课。

事实又一次无情的嘲弄了我，以及你。上楼，进门，简直犹如噩梦。那是一个比大学宿舍还要破烂的地方。三室一厅的房子。隔了五间客房。进门之后装模作样有个吧台，上面写着幸福酒店，墙上挂着三个闹钟，地上杂乱堆放着一些垃圾。这是旅馆吗，这是韩寒的小说。师傅摇身一变变成了老板，他从左到右看了一圈，说这边然后领我们进去了一间房。灯一开，一张床占满了整个房间的面积，只有一个不足半米的过道通往卫生间。后面还有面积很大的一间洗衣房，里面挂着一条条的白床单，几台洗衣机轰轰隆隆的工作着，老板指着床说，就这里。

眼前的大床，而且是一个高低床，三角形的卫生间，轰隆隆的洗衣机，让我有点失望，但我一想，好歹是一间房子，不用睡马路了。待会是谁睡高床谁睡低床呢？我已经接受了现实，跟老板谈起了价钱，老板要了四百，一个人二百。你这也太贵了，不行不行。便宜点。看你们没地方住，一口价，三百六，不能再便宜了。得得得，行吧。我跟老板要了一个充电线，坐在吧台又给手机充电。刚充上电，打开手机，熟练地开始扫码。你从门里出来，说老板，我们不住了。

“支付宝到账，三百六十元。”

那老板刚想收了钱离开，突然被你给惊住了，那一瞬间我也是崩溃的。我没明白你是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突然不想住了。“老板，这也叫标间？”“啷个不是标间的嘛？”你们用四川话吵了起来。我万万没想到，吵架的你，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一点也不给老板机会，老板被你说得词穷，转头指着我说，“他钱都付了的，啷个想住就住，不想住就不住了。”一开始我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劝架，让他们不要再说了，大家消消气之类的，我给你说，你给我推开，我给他说，他给我推开。现在好了，两双眼睛看向了我。

也就是那一晚，我知道自己连一个女孩子都不如。我对着老板说，她不想住了，我也没有办法，你把我们钱退了，让我们走吧。你待会再给你拉两个客人。

“妈卖批，你们说不住，就不住，钱都付了，你们是耍我吗？”

你又要上，我把你拦住了，我说，让我跟他说。我对老板说，辛苦你了老板，是我们不对，大半夜害你白跑一趟，这样，摩的钱给你算上。你把其他的钱退给我们。不要耽误你做生意了。

“不退，爱住不住，报警了也不退。”

“行吧，那就报警。”我拿来手机，刚才插头没插紧，没充进去。这块砖头难道真是让我打架的吗。他娘的怎么付钱的时候能用呢。

我拿你的手机拔了110，接线员问什么情况。我说我们住宿，还没有住，看了房子不满意，要求老板退款退房，老板不同意，还要跟我们吵架………刚说着，老板说，遇到你们真是晦气，什么事都要报警。自己先付了钱还要让我退钱，不满意就不要付钱嘛。这个精瘦的四川男人语速极快，骂骂咧咧说，退钱你们赶紧走。他要夺手机，我说，警察同志，先等等，老板好像同意退钱了。

我们一路说到楼下，在小区院子里。他又骂骂咧咧。我们一人一句在哪里胡扯。你交叉双手在胸前，时不时加入我们。说句实话，我真是不擅长跟人吵架，尤其是正儿八经吵架的时候不会说脏话，比如问候家人之类的，而他火力全开，说的话我只能听懂个大概，大概就是在说粗俗的话。我很吃亏，很被动，而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口水四溅。属实叫我有些害怕，我怕动起手来我占不到便宜，但今天的架势是，我总不能躲在你的身后吧。我尽力和他周旋，从扫黑除恶说到文明城市，从旅游经济讲到做人的道理。老板嘴里不干不净的掏出手机，他说扫只能扫支付宝。我看着手里的“砖头”，让你把钱收了。

因为老板拿车载了我们。所以少转了二十元。你说，这不行。我说也行也行。老板还是不干不净的在说些什么，又是方言，又是语速快。

我们从小区出来了，他还在后面骂骂咧咧，我想你可能在等我过去揍他，但你说，刚才你为什么那么激动。我说我激动吗？她说你激动了，我们钱要到了，不在他那里住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我羞愧的低下了头。

收到退款之后。老板喋喋不休，吵得人心烦。我们准备要走，我隐约听到他说这么个样子也学人耍朋友之类的话。我又回头问他，你在说什么？我告诉你，希望你懂点儿礼貌。

“我啷个不懂礼貌，倒是你这个样子出门是要挨打的？”说着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手快要伸过来了，但还是没有。

“你要打我是吧？来你打，我不信现在扫黑除恶这么严肃，成都还在搞文明城市创建，你打我一下试试。”

你看我，在那种时候，想的不是怎么还手，想的竟然还是拿那些大言浮词压人家。人家要是不吃那一套，估计我得挨一顿打。

“妈卖批。老子打你娃又怎么样，你娃又能怎么样，打你娃屁股尿流”。他梗着脖子，青筋暴起，但并没有动手。那一刻，我想的是各种四川人外出打架的事情。我胆怯了，还是在跟他啰嗦。

所以当你我问我什么为什么那么激动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人家已经把钱退给我们了。我们已经出来了。我为什么还要跟人啰嗦呢。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挽回面子。但其实是因为我害怕了。吵第一句是我在你面前装勇敢，到后面是因为害怕。我不啰嗦一下怕要不来钱，啰嗦一下又怕挨打。挨打又怕让你也挨打。挨完打还怕抓不到人医药费都没法报销。回去了还得被朋友们笑话。

但你还是问了我，刚才为什么着急付钱？如果我不付钱，肯定不会有这荒唐的半小时。这个问题后来我想了很久，我觉得答案只能是我困了，想睡觉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环境真的太差了。

拦了一辆出租车，我说我们在去找马原吧。你说好。经过下雨的地方。对面就是火车东站，你说明天早上你得早点回去，刚巧不远处有家24小时便利店，于是我们下了车。

想起我们在便利店。从凌晨四点多，坐到早上七点多。我们坐在便利店的长凳，为了找到一个住的地方折腾了半夜，最后还是摆脱不了在便利店过夜的境遇。我不知道你什么感觉，我反倒觉得还好还好。朋友们觉得我和一个女生在便利店过夜实在是不可思议，但我觉得最让人难堪的并不是在便利店“凑合”，而是差点去了“标间”凑合。你说，你并不打算怪我，这将是一段难忘的经历。但我觉得这样的经历，还是算了吧。

冰柜在正好在我们身后，嗡嗡作响。吵得人心烦又让人觉得有些寒意。我问你冷吗。你说不冷。我突然想问你肯定说不冷。于是脱下我的衬衣，递给你，你盖在了腿上。你是穿短裙出来的。

我们又聊了很多话。我说自己做得确实不够好，害你流落街头。你说的确是这样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笑着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迟到了，第二次见面你没算好时间，那天我差点没赶上车。

我羞愧难当，极力解释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但似乎都没有什么说服力，我真的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认真负责的人吗。好像不是。而你也说自己渴望被人照顾，而不是去照顾其他人。说来说去，我们不约而同的念起了马原的好。

我们聊到了大家期待的感情话题。就我那份邮件，那封信，并不怎么好的信。我没法告诉你，这样的事我干的太多了，你和我之前遇到的女孩一样聪明，他们几乎就看不见我的信。我从十四岁开始给女孩写情书，中间就没停过，可悲的是只有一个女孩给我回复过。大约，文字中的情感多半掺杂着深思熟虑，正如朱朝阳的日记半真半假之间完美的掩饰了真实的自己。

记得我说，如果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比如三十岁左右，我还没遇到什么真爱，那我很可能就会顺从大家的意见，和一个人结婚，不管爱与不爱，或者别的什么，只要能够搭伙过日子就行。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不忍心，因为我在骗自己，也在骗你，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

你问，你为什么不能多坚持一下？我却说：“哪有那么容易？”

唉，我们彼此长谈，又忍着睡意畅谈了良久。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说开心的事情，我也放弃了让你开心的努力，一件又一件不快的经历，一个又一个沉重的话题。你跟我描述了自己的性格、叙述了你成长的一些片段，我也将我那些曾经在生活中、感情上遇到的经历都跟你说了，那都是真实的感受。而我今天跟你谈这些，也是真实的感受。

没什么别的，就像我那天晚上跟你说，夏玲，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有那么喜欢你，像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那样喜欢你，我只是觉得，我在遥远偏僻的地方忍受着孤独，总得有一个寄托才能捱下去，让我能对外面的世界有所向往，让我对未来的生活能有希望，让我能够捱过一天天难捱的日子。

过去这个人是你，现在这个人还是你，将来这个人也是你。

2020.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