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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国学文化遗踪——陈家老屋游记

2017-10-07  本文已影响428人  米老爹
当年的陈家老屋全景

早在2008年5月,抱着寻觅国学文化遗踪的希冀,我们学校语文组同人于一个教研日探访了大师故里,位于我县桃里乡的陈家老屋——陈寅恪的祖居。

陈家老屋离县城不远。出县城向东,沿修武公路柏油路走十多公里,在庙岭镇一拐,就上了一条盘山公路。路很窄,而且由于天刚下雨不久,很是泥泞。摇摇摆摆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桃里乡,然后又拐上更狭小的机耕道,再走半个多小时,才终于远远看见陈家老屋了。

陈家老屋坐落在一个名副其实的山窝里。一条山垅沿着机耕道逶迤而进,左侧有一条铺了些许石块的小径依稻田弯曲通至一座清代民居建筑。远远看去,青砖灰瓦,甚是古朴。

老屋有年头了,看上去颇显破败;不过,屋后的小山对老屋却甚为爱护,两侧山翼微弯伸出围着老屋,宛如慈爱的母亲用双手护住了自己的孩子。山上树木蓊郁,犹如母亲浓密的长发;那高耸的几棵大树恰如母亲挽了个漂亮的发髻,显得那么妩媚而又温柔。

老屋的两旁,有显然是后来添建的土筑的房子,大概是陈家迁出后,住在这里的人家因繁衍后代而扩建的吧。老屋前边有一堵围墙,对着正门有一个雨门头,这使老屋显得有了大户人家的气派。

屋前是一片稻田,对面虽也有矮山,但大门正对之处却是一个山凹,所以视线还是显得比较开阔,也算得是山窝里的开阔地,应该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

我们怀着敬意走进老屋。

老屋的正屋迎面一字排开有三扇门:大门高大宽敞,花岗岩的门柱门楣门槛,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黑漆大匾,上书“凤竹堂”三个描金大字,是遒劲有力的楷书,书者未落款,据说是陈宝箴(陈三立的父亲,陈寅恪的祖父)的父亲陈伟琳的墨宝。

"凤竹堂"的命名源于《庄子》的"盖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凤有仁德之名,竹有君子之节",表现出一种高远的追求。

大门两旁各一扇比大门略小的半月亮门。檐下的石阶挺高的,有三尺许,门前为方便进出分别砌有三级台阶。这三级台阶可是有讲究的,寓意“连升三级”,联系“凤竹堂”三字,可见陈家老屋的先祖陈伟琳在建造此屋时就对后代寄予了厚望:做有德之人,有君子之节,且官运亨通,事业有成。事实上陈家的后代也没有让他的厚望落空。

他的后代陈宝箴世家有“一门四代五杰”、“中国文化之贵族”之称,是中国近现代名人史上最耀眼的文化型家族之一,也是新《辞海》中唯一享有五个独立辞条的人才群体。为彰显陈门五杰,修水县于2003年投资600万元在县城北门辟地14800平方米,建起了“五杰广场”。

五杰广场上的五座花岗石柱,每个柱上雕刻一个人的画像及简单介绍

老屋内仍住着好几户人,基本上都是与陈家没有多大关系的人了。檐下的石阶上和石阶前都树有不少竹篙叉,横搁的竹篙上晾晒有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衣服,或堆放了劈柴,或竖放着晒谷的晒簟,前面场地的一侧还装有现代化的设施——卫星电视天线。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感慨:古朴的农耕社会和当今的现代文明在这里是多么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啊!

我注意到在大门右侧的台阶下竖有一块青石板,石板上雕刻有如下字样:“修水县文物保护单位  陈宝箴陈三立父子故居  修水县人民政府一九八九年六月十二日公布”。大门左侧贴有一张“陈宝箴故居重修效果图”。我心中顿时有了个疑问:为什么没有陈寅恪的名字?虽说陈寅恪没在这里住过多长时间,但这里是他的出生地,是他的祖居啊!为什么只是县级而不是市级省级的文物保护单位?陈寅恪可是我国享誉世界的国学大师啊!有“重修效果图”,怎么外表看来还是破破烂烂的?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走进“凤竹堂”大门。

迎面厅堂的板壁上方挂有五帧木板黑漆画像,依次是陈家五杰:陈宝箴、陈三立、陈寅恪、陈师曾、陈封怀。

陈宝箴(1831—1900)1851年中举,先后任浙江、湖北按察使、直隶布政使、兵部侍郎,1895年在湖南巡抚任内与按察使黄遵宪、学政江标等办新政,开办时务学堂,设矿务、轮船、电报及制造公司,出刊《湘学报》,是清末著名维新派骨干,地方督抚中惟一倾向维新变法的实权派风云人物。

陈宝箴的儿子陈三立(1859-1937)号散原,1886年进士,先后任散馆编修、吏部主事。曾与黄遵宪创办湖南时务学堂,深受张之洞器重。维新运动中他曾起到重要作用,与谭嗣同、丁惠康、吴保初并称“维新四公子”,名动一时。陈三立为近代诗文名家,“同光体”诗歌代表人物,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钱钟书的《围城》中董斜川对当时文坛中顶尖诗人归纳为“陵谷山原”,其中最受推崇的“原”就是陈散原,即陈三立。

陈三立长子陈衡恪,字师曾,是中国近现代著名画家,与齐白石交谊极深。他的画自创风格,我国著名画家王雪涛、王子云、李苦禅、刘开渠等皆出其门下。

陈三立三子陈寅恪是史学大家,精通十余种文字语言,真正的学贯中西。三十多岁就与梁启超、王国维、赵元任一起受聘为清华大学国学研究所四大导师,为公认的现当代国学大师之一。梁启超曾对人说过:“读我四五本书,不如听陈寅恪二三言”。

他终生从事著述和教学,直到1969年去世。他写过这样的诗句:“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坎坷的经历一直持续到他身后。他曾留下遗嘱,希望埋葬于西湖之滨的父亲墓旁。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此事一直未能得到解决。

陈衡恪次子陈封怀,华南植物研究所所长,为我国的植物园建设事业作出了杰出贡献,为我国植物园创始人之一。

陈门一家出了五位著名的人物,这确实是个奇迹!不过,我以为,这五个人当中,还是陈寅恪影响最大。

陈三立和陈寅恪画像

陈寅恪(1890—1969),少时在南京家塾就读,在家庭环境的熏陶下,从小就能背诵十三经,广泛阅读经、史、哲学典籍。光绪二十八年(1902)起,先后在日本巢鸭弘文学院、德国柏林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法国巴黎高等政治学校、美国哈佛大学等学校留学,学习了梵文、巴利文、东方古文字学、中亚古文字、蒙古语等,积蓄了各方面的知识,而且具备阅读蒙、藏、满、日、梵、英、法、德和巴利、波斯、突厥、西夏、拉丁、希腊等十几种语文的能力,尤以梵文和巴利文特精。文字是研究史学的工具,他国学基础深厚,国史精熟,又大量吸取西方文化,故其见解,多为国内外学人所推重,是国内外学术界公认的博学而有见识的史学家。他热爱祖国,治学严肃认真,实事求是。他倡导为人治学当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他曾言“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因此,陈寅恪的课上学生云集,许多名教授如朱自清冯友兰、吴宓等都风雨无阻地听他的课,被誉为“文化昆仑”的钱钟书也曾是他的学生,所以陈寅恪又被誉为“教授的教授”。傅斯年曾这样评价他:“陈先生的学问,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令人遗憾的是,他的出生地——陈家老屋竟然破败如此,而且在“陈宝箴故居重修效果图”中竟然没有他的名字!

而且,眼前的正厅在陈门五杰画像下方还凌乱地摆着一些农具和生活用品,还有要晒的萝卜等杂物,实在是有碍观瞻。不过,画像下方写着祖宗牌位的红纸、香炉和两旁的对联倒是有点古朴的气氛。

故居的负责人——一位早年入赘陈家的旁系后代欧阳国太(直系后代均在外省大城市里)热情地为我们作了介绍。其实,他的介绍远没有我通过读书了解的多。不过,他说,他接待了陈家很多前来拜访祖居的直系后代,还接待了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还有中央政府有关领导;而且他也许是沾染了陈家的书香,也会吟诗写诗,而且还有诗作发表,这倒令我们肃然起敬。

接着,欧阳国太亲自下厨做饭招待我们。久违的烧柴大土灶,农家蔬菜,大甑蒸的薯丝饭,很香。

我们发现老屋里的住户家家都养了不少土鸡,就商量着要买一只,农户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立即合伙围赶抓鸡,欧阳杀鸡褪毛,一会儿工夫就收拾停当,用高压锅煮了。饭菜上桌,我们兴奋地围坐在厢房厅中的八仙桌旁,吃得有滋有味。特别是鸡汤,原汁原味的煞是香浓。饭后结账,比我们预料的要贵一些。我们不禁感慨:山里人也都有经济头脑了,真是与时共进哪!

在等饭熟的时间,我们到老屋周边转了一下,发现了一些在其他地方几近绝迹的古朴现象。屋侧有一条小溪,溪中涓涓细流,清澈异常。一个50来岁的农妇背着一个小女孩在漂洗衣服。她蹲在溪边,手执棒槌有节奏地捶衣搓洗,而身边盛衣服的却是铁皮桶,而且她的左手还戴着一枚戒指和一块手表。

回到正屋门前的院子里,见有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带着个不到两岁的小男孩在玩,小男孩的手里推着一个原始的儿童玩具——木制小舂碓车:扶手约不到两尺高,底座装有四个木轮,连接后面两个木轮的横杆上装有两个相错的木齿,当推着小车向前走时,木齿相错压住装在前面的碓杆,两个碓头就会一前一后地高高翘起再落下,跟古老的水碓舂米毫无二异。

这种玩具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乡村较为常见,那时没有塑料玩具,更没有电子玩具,聪明的木匠就制作了这种碓车,既可作玩具,又可充当“学步车”。在较大孩子的护持下,孩子推着碓车前行,碓头上上下下舂个不停,引导着孩子继续前行,乐此不疲。但是,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种碓车就看不到了,不料在陈家老屋竟然又发现了它的踪影!

还有些什么古朴的东西在这里依然保留着呢?我们意兴盎然地四处察看起来。

果然,在侧屋又发现了青石板的窗棂。这是典型的清代建筑风格。古时候造房子窗户普遍都很小,且窗棂大都是用青石板镂空雕刻而成,虽说透光性能较差,却能很好地防盗。现在这种窗棂也几乎绝迹了!可惜的是,在窗户前横着两根竹篙,竹篙上还晾着一条裤子,真是大煞风景!

在侧屋的大门上方面竟然还挂有一块木板彩绘的貔貅,辟邪用的。这种东西在文革前的农村随处可见,但“破四旧”时基本上烧光了。可能是这里比较偏僻,“红卫兵”不曾光顾,因而这就成了唯一幸存的一块吧。

我们的祖先曾经留下过多少灿烂的传统文化!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真正是把文化的“命”革掉了!不说搞乱了思想,使人们丢失了信仰,单说极有价值的古书、字画、古迹、庙宇等就不知毁掉了多少!到如今,各地倒是重新修建了不少庙宇,但是又因为建设拆迁而毁掉了不少古建筑!

现在,在偏僻的桃里山中,在国学大师陈寅恪的祖居陈家老屋还存有这些古朴的东西,却又任其自生自灭,没能好好地保护。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涌上一丝无奈的悲凉。

陈家老屋为什么不能上升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为什么不能很好地修缮一新,保留其原貌?为什么不能迁走其中的与陈家无关的住户,利用其中的房间布置成陈氏几代的家族文化展览,并收藏包括碓车在内的各种古朴的物件?为什么不能修好通往陈家老屋的公路,把陈家老屋开发成一个全国闻名的文化旅游点,让陈寅恪的文化精神传遍全国乃至世界?

太多的为什么我只能在心中暗自发问,我只是一介书生,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师,我无力促成这些设想,发问又有什么意义?我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无奈地收起思绪,带着遗憾,最后回望陈家老屋,恋恋不舍地上车返校。

后来了解到其实早在2007年即我们探访的头一年,陈家大屋已由“修水县文物保护单位”升格为“江西省文物保护单位”,县里也为此拨出50万元专项资金用于陈家大屋维修。但由于没有专业的维修方案,这笔专款一直分文未动。据欧阳国太说,修缮陈家大屋至少要200万元,所以不敢轻易动手。因此,这幢还在不断接待着四面八方游人的参观与瞻仰的古宅仍显破败模样。

现在离那次探访已经近十年了。最近浏览县政府网站,欣喜地发现,陈家老屋已于2016年批准定于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而且于今年4月,故居修缮工程已全面启动。该项目由江西省文物保护中心设计,国家文物局批复同意工程立项并提供专项修复资金,工期预计6个月,修复工程包括文物本体、前院、后院、院墙、文物周边环境、排水及道路整修等。要求在施工过程中现存文物要保护好,尽可能不破坏大屋原貌,做到修旧如旧,确保修缮项目9月底全面完成。现在应该已经完工,破败不再了吧。

得知此好消息,我才把当年的探访写出来,留待日后再去探访大师故里的时候,作个对比。

我希望能在不久的将来再次探访大师故里,看到修缮如原貌的陈家老屋,能在老屋内看到一些重要的文物,能再次直接受到大师国学文化的浓重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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