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
又是在那颗树下，天边的夕阳红得惊人。
他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这里吗？”
我说：“多半知道。她都告诉你了？”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我；“是的，她都告诉我了，不仅告诉我了，而且她还杀死了自己。”
我避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他说：“是你！人至少有一半是你杀的。”
他提高音量：“看着我啊，你心虚了吗？”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不，我是在试着救她，就好像救我自己一样。”
“那你救到了吗？”
我不得不再次避开的目光。他接着吼道：“啊？你救到了吗？告诉我啊？说话啊？”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辩解道：“也许，那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呢？”
“去你妈的吧。”他猛地站起来，一拳将我打翻在地。我笑，笑得肝肠寸断，一边说：“打啊，继续打我，打死我啊哈哈哈。”
直到笑得累了也不见他接着打我，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他瘫坐在地上，满脸的泪。这个一米九的壮得像头熊一样的爷们儿哭了。
“她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话，一定会笑死你的。”我爬起来，重又坐回树下的长椅上。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路边有人驻足观望他才擦擦眼泪爬起来，看到路边有人看他，他竟然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跟人说没事。
坐下来后他递给我一只烟，我说：“你忘了吗？我不抽烟的。”但还是把烟接了过来。
“陪我抽一支。”他将打火机递到我眼前打着火，我只能配合着将烟塞到嘴里把烟点燃。
“我总是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抽的。”
“闭嘴吧，看夕阳。”他说。
抬头看去，哪还有什么夕阳。但看他的样子却好像看得入迷了一般，竟一点也不像是装的。
过了一会儿，他喃喃自语般的说了起来：“你跟她在这棵树下的那天晚上，我正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雾，想着你们，想着我所爱的所有人。可是我怎么会想到，那天晚上的那个时候，竟有一个我所所爱的人正在走向死亡，而且就是在这棵树下。”
我好奇，“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比先前温和多了，说：“记不清了，总之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她至少还能把这几年撑过去。”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她至少还能把这几年撑过去’是什么意思？”我盯着他问道。
他愣了愣，恍然道：“啊，原来她没有告诉过你啊。这么说起来，她还是比较信任我一些。”
我死死盯着他，不再追问，等着他解释。这一这招可比反反复复地追问一个人强多了，他被我盯得有些受不了了便说：“得了得了，别盯了，像看《帕丁顿熊》一样，怪渗人的。”
接着说：“就像韩剧里面的狗血剧情一样，韩剧看过吧？不过她没有男朋友吧？”
我摇头，整个人有种掉进无底洞的感觉。
“就知道，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他说：“你知道吗？你总是反应过激，我想这也是她没有告诉你的原因之一，如果她告诉你的话，鬼知道你会去做出些什么惊为天人的事情来。”
我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显得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过她有个女朋友到是真的。”
他差点从长椅上摔了下去，“什么？你什么意思？难道一直以来她都是同性恋？”
我说：“对，我还知道你一直都不知道这个。”
他大叫：“不对，那她以前跟我的事算哪回事儿？”我说：“那只是她为你消除你对她性取向的疑虑而给你打的强心剂，没想到那么有用。”
他看着我惊得目瞪口呆，就好像跟他上过床的不是她而是我一样。
我解释道：“你知道的，你始终不太喜欢同性恋。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好像也只能那么做。”
“但是，但是……”他抱着头，最终什么也没但是出来。
“没事的，任何人都有偏见，只是所针对的事情不同罢了。”我安慰道。
“那么说，那只是一个谎言？”他问道。
“是的，一个不小的谎言。”
“是不是还有更多这样的谎言？”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说。
“也许她的死本身也是一个谎言。”
“什么意思？”我愣一下。
他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的是，也许她只是想用她的死，欺骗我们一点什么，或者说欺骗这个世界什么。”
我无不哀伤的笑道：“那也是善意的谎言。”
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是啊，善意的谎言。”
我没有再说话，那只烟在我手里不知到什么时候燃到一半时已经自己熄灭了。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我们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远处的路灯时明时灭，就好像一个人在希望与绝望之中患得患失。
他说：“也许她是对的。不然她会像在地狱里面一样撑几年，然后被在痛苦中迫不得已的死去。”
他接着补充道：“而且，最恐怖的是，都到那个时候了，她还得在痛苦和剩余的时间中寻找那所谓的生命的意义以此来安慰自己。”
“一个人的生命都所剩无几了，还寻找生命的意义，这是我所见过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了。”
“你别误会了，我不是嘲笑那样的人，我是嘲笑我们整个人类，往往都要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去寻找一些东西，最后死在空虚的意义之中。”
“什么是意义？”他自问自答：“意义本身是不存在的，首先我们就得去接受这一点，然后才能去赋予我们生命或崇高或低贱的意义。”
“但可悲的是，多少人误认为意义是独立于自身之外的，而投身于外界去寻找，却忘记了自己，最后所得的意义也不过是千篇一律的不知所云。”
“别说了。”我打断他的话，“看星空，看月亮，月亮与六便士并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你我大可装着满兜干净的六便士或十便士，望着星空月亮，忽视地上那可悲肮脏的六便士。”
此刻，她也许也正在遥望着我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