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红扑扑的核桃脸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女人用她纤细的手把烧饼撕开，揭出烧饼夹层的软瓤放到面前的小塑料袋子里。揭完整层的软瓤，她又一点点抠下残留在酥皮上的细小的软瓤，照样放在小塑料袋子里。邻桌的客人看着她，投过来异样的眼神。

　　她不觉得尴尬，她脸上带着笑。

      那天母亲看她吃当地最有名的小吃“烧饼老豆腐”馋得直流口水。她说，娘，您也尝尝。娘摇摇头说，娘哪咬得动烧饼？不配烧饼，喝豆腐脑有啥意思？不尝！

      从那天开始，每次她来喝豆腐脑，都要两份豆腐脑两个烧饼，两个烧饼的软瓤带回去给娘吃，两个烧饼的硬皮她吃。

    揭干净两个烧饼的内瓤后，她把塑料袋的封口系严。她又把另一份豆腐脑里的卤蛋用勺子一点点捣碎，盖上盖子。做好这一切，她才拿起萝筐里的烧饼皮放进嘴里，烧饼皮由酥变硬了。她想像着母亲吃软瓤喝豆腐脑解馋的样子，她因撕咬烧饼硬皮而变形的脸上浮现笑容。

    又一个明媚的早晨。透过玻璃窗侵入厨房的阳光照在一个有酒窝的笑脸上。

      女人把番茄放在火上转着烤，番茄的皮呲啦裂开，她轻松地揭掉了番茄的皮，然后把番茄切成碎丁；她又拿出两根丝瓜，用去皮刀轻轻刮去丝瓜皮，把丝瓜肉也切成碎丁；她又把一个紫圆葱扒皮，切丁；最后，她把半碗虾仁剁成泥状。起锅烧油后，她把圆葱姜末放在锅里爆香，然后放入番茄炒成番茄酱，再放入丝瓜丁。翻炒一会儿后，她放入两把面棋，开锅后又打入两个鸡蛋，放入虾泥，最后撒上一点香菜碎和蒜末，滴入几滴香油。

      不知从哪天开始，娘开始和蔬菜展开对抗。吃包子也只吃肉丸的。女人绞尽脑汁，终于战胜老小孩的脑回路。看着娘津津有味地吃着色香味俱佳的蔬菜烩面棋，女人得意地笑了。

      老小孩的捣子一个接一个，蔬菜问题没咒念了，又拒绝吃任何水果，捣成泥说吃着恶心，榨成汁说冰得胃疼。

      女人拿出一把红枣在空气炸锅里烤出糊枣香，然后苹果切片，鸭梨切片，桔子分瓣……女人一声令下，这些水果一族纷纷跳入养生壶里，像多姿多彩的小鱼在养生壶里游来游去。最后，红色蝌蚪似的枸杞被女人优雅地撒到壶里。不一会儿它们渗出的体液把壶里的水染成漂亮的绛紫色。女人把水果茶倒到一个精致的水晶杯里，用嘴吹一吹，递给娘。娘边饮着晶莹剔透的水果茶边欣赏着古装戏曲。娘喜上眉梢，女人也喜上眉梢。恍惚间女人似乎看到娘的脸开始变成红红的大苹果。

    “娘，以后，晚餐我们俩一人加一碗养生粥吧。”女人提议。“这些年我都只喝奶，我不喝粥！就不喝！”娘一如既往地耍小孩脾气。“娘，我最近老头晕，医生说我是缺营养了，让我晚上喝点米糊，可是我一个人也不值当做呀。要不您陪我喝点吧？”娘一听说闺女头晕了，忙说：“娘喝，娘不喝也头晕。”

      于是，大米、小米、红豆、黑米、燕麦、薏米仁、核桃、花生、枸杞、大枣、南瓜丁等等粗粮坚果水果三族都到料理机里开会了。它们开会的气氛很融洽，融洽到融为一体。每晚一碗香喷喷的养生粥，娘的面色越发红润了。

  “娘，我给你买了最好的阿胶口服液，你每餐喝一支哈。”女人边换鞋边对娘说。

    “我没病，我不吃药，我怕苦。”娘又摇拨浪鼓。

    “娘，这不是治病的药，是滋补品，你吃了脸会变得红扑扑的。你怕难喝，每次给你吃一块冰糖好不好？”女人重拾哄老小孩的伎俩。

      有了冰糖的诱惑，娘乖乖地喝起口服液。

      岁月对每个人都是毫不留情的，娘九十的脸照样被它无情的大手扒成九九八十一道沟沟坎坎，俨然一个皱皱核桃。

  “我拽不住岁月的大手，我能不能改变核桃脸的颜色呢？”那天女人望着娘的核桃脸出神地想。

    “您的气色真好，红扑扑的，哪像九十多的人呢。”现在见过娘的人都这样说。

      一天，人们在女人的朋友圈里，看到女人写的一篇文章。文章的开头写到：“七个月匆匆赶往世间的我，被接生婆拉出娘那个最贵的房子不久，就被娘误判为死亡并差人抱到野外的乱坟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