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乾的惶恐
太过随意,有点太过随意了。
郑乾捏着自己的眉头,把被深深地靠在椅子上,椅背被他的重量压的咯吱一响往后弯了过去。
郑乾感到陷入了瓶颈,他有点搞不清头绪。还是有人间歇性地从他工位前走过,郑乾都会无意间被牵扯着,用余光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拐角,到最里面的房间抽烟。郑乾也在看前面同事的头顶,那是他的手下,他小心地看着又避免直接的眼神交接。再往前他看到领导在两块屏幕前,专注地看着邮件或者电路图,他时不时地注意他的行动,他一站起来,郑乾的心就绷紧一下,郑乾害怕与他正面讲话,他还欠着不少东西。
而起,他已经给领导说过自己要离职,他死乞白赖地依然坐在靠在椅子上,就是还没找到下家,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份不菲的收入。
钱,钱,郑乾觉得自己脸皮越来越厚了,为了钱他连这种骑驴找马的事都干得出来,他觉得自己很不道德。他又不停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为了钱,这都不是事,更何况,自己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做,重要的事情已经不再安排给郑乾了,理论上他有更多的时间和自由。不干活还拿钱,这是多少人打着灯笼找到工作啊,郑乾苦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是的,他更自由了,但是也太自由了。他更加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他对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电子书发呆,还有好几个文档也打开着,为了防止同事偶然间拜访偷窥了他在看电子书,郑乾做的滴水不漏。他觉得比上班还累,因为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的心神飘在空中,一会从走廊飘到门口,一会又从窗台飘到实验室,他就像一个原地打转的陀螺,被各种脚步声、说话声、大笑声抽打着,旋转,他觉得头疼,头晕目眩,郑乾范头疼已经连续三天了,这是他记忆中持续时间最长的。
不能这样,他把眼睛和脸埋入手掌,感觉到手心的温热,指缝中流逝进来的日光灯,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不能这样,再这样会死人啊。
郑乾扯开手掌,让自己再回到现实,手机屏幕上的呼吸灯闪着绿光,微信群里有几十条未读的信息。
一张照片贴在他大学同学群里,四个面色微红的中年男人,三个谢顶,圆滚滚的手臂互相搭在肩上,对着屏幕眯着眼睛微笑。这是中科院的教授,还有两个公务员,还有一个公司的小领导。
有人留言去北京找他们喝酒。
照片中的一个公务员郭处,打出来笑脸,随时来,还附带着酱香酒的黄色瓶子,茅台。
另一个公务员高处,接过话茬,郭处和我一个单位,我们随时恭候大驾。
郑乾打开网页开始搜索,公务员职级,,副科,科长,副处,正处,后面还有厅局级,郑乾拉扯了一下页面,瞪着看了几分钟,把所有界面都关掉了。
他们混的都比自己好,只有自己过得这么拧巴,郑乾啪的合上笔记本。他看到对面同事的头顶微微一动。
郑乾从椅子上站起来,隔了夜的三明治包装纸还在桌子上摆着,郑乾嘴里还留着有点发臭的鸡蛋和酸涩火腿片混杂一起的问道,他觉得有点恶心,把包装纸揉成一个球,狠狠丢到垃圾桶里。
他原地打了个转,找到自己的杯子,向着饮水机大步走去,走廊里没有人,大部分同事还在自己的格子间里,低着头看屏幕,他不想碰到任何人,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他渐渐加大了步幅,迈得更快了,几乎冲刺一样怼到饮水机前。冰镇的水,咕咕穿过喉咙,顺着食道又涌到胃里,从心底泛起一股凉意,压盖住了他灼烧一般的脸和耳廓。
郑乾努力让自己的脑袋转起来,他对自己不满,把怨气都发在自己手上,他紧紧攥着拳头,手背上露出膨胀的青色血管,像一条条蛇,指甲掐在肉里,留出深浅不一的暗红的月牙坑洞,他不能这样。
郑乾大踏步冲进洗手间,没有人,他把水龙头掰到一边,把清冷的水一把一把扑倒自己脸上,一串串水珠沿着面颊汇聚到下巴,一颗一颗低落到洗手台上,他看着镜子中,臃肿的脸,坑坑洼洼暗黄的皮肤,嘴角和下班一圈一圈青色和黑色的胡子茬,这个人在他脑海中逐渐模糊起来。
我是谁,要干嘛呀?郑乾甩了一把水,扭头走出洗手间,服务器的轰鸣声充斥在耳边,他脚步依然很快,水珠散落在塑胶地面上,郑乾又把身子埋在电脑前,心中的惶恐依然在搅拌,翻滚,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