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与人世传奇
美国假期太多,在国内的端午节假期,美国迎来了很重要的Memorial Day。在春假和复活节假期后,好像这是最近唯一的一次大假。一开始不知道这是纪念什么的。美国很有意思,很多跟纪念相关的日子,比如马丁.路德金日,Veterans Day,等等不一而足,仿佛是个历史很悠久的国家,但其实只有200多年的历史。经过再三求证,发现这次的Memorial Day其实本来是为了纪念南北战争中的死难者,一开始是南方州的纪念日,后来被北方的州承认,再后来经联邦确立为国家的纪念日,内在含义也发生变化,从纪念南北战争的死难者演变为纪念死难者。这里的死难者的含义越来越广,这次我们刚好看到了游行的车队,其中有几个横幅,写的就是纪念911的死难者。有些人认为美国没有历史,但是这种慎终怀远的情怀,倒很是令人印象深刻。中国的历史很长,但是我们的历史观里好像一直有些成王败寇,很难想象我们有一个纪念日是由失败者发起,再由胜的一方来发扬光大。当然,历史和地理学得都不好,可能也有,但是我所不知罢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很高兴和朋友一起出游,去罗得岛的Newport。跟朋友逛了一圈,看了一些景点和博物馆,回来后翻看关于Newport的资料,才知道原来一不小心,闯入了一个美国历史上的“镀金时代”。罗得岛是美国最小的州,距离波士顿只有1.5小时的车程,海岸线很长,据说从本州的任何地方开到海边都不超过半小时,所以也被称为海洋之州。我们沿着著名的ocean drive兜了一圈,令人惊艳的不是美丽的海岸线,而是放眼望去那些星罗棋布地隐在小岛各个角落的建筑,会让人霎那间以为置身欧洲。罗得岛的得名本就因为它有些像希腊爱琴海的罗得岛,加上这些建筑,真的更加相得益彰。
朋友拉我来,是要我们一起看19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豪宅。这确实是我在美国看过的最好的房子,一路顺着那条著名的路走下来,两旁树木繁茂,透过这些绿树的掩映,可以看见那些豪宅,真的是蔚然而深秀。这些豪宅不是我们通常见到的美国的house,应该叫mansion。这些豪宅产生的背景如下:1860 年美国工业总产值尚不到英国的一半,到 1894 年已经超过英国。到 1913 年,美国的人均总产值和工业总产值均位居世界第一,无可争议的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强国。当时新大陆的新贵在巨大的财富光环下,用财富为自己铸就的生活方式,体现了对欧洲文化的无条件的跟从。美国的文化一直有向欧洲致敬的影子,这些建筑浑然都是欧洲的风格,可以看作是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美国经济繁荣的缩影。
这里有些豪宅已经捐出,对公众开放。朋友比较了解,带我们直奔marble house。marble house的主人是著名的Vanderbilt 家族,这个房子并不是他们在岛上最大的房子,最大的是叫 the breakers的那所。marble house之所以著名,一个来自于其建筑本身,内外都是大理石建造,其中绝大部分是天然大理石,dinning room里用的是玫瑰色的大理石,据说夕阳西下时,赭红与金黄交相辉映,整个房间好像在火焰中闪闪发光。忘记是室内的哪一部分由于天然大理石不够,而用的是人造大理石,但是工艺十分了得,为当时之最。另一个著名的原因,来自于其著名的女主人Alva Vanderbilt。这所marble house是Alva Vanderbilt的丈夫赠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时的造价1100万美金,他们家每年在这里过六周。她的女儿Consuelo Vanderbilt,据说只在这里过了三个夏天,就在母亲Alva Vanderbilt的主持下远嫁英国,获得公爵夫人的头衔。Alva Vanderbilt现在想来也是虎妈的代表,她告诉女儿:“I don't ask you to think, I do the thinking, you do as you're told.”女儿最终放弃了自己的心上人,很多资料记载,在婚纱的下面,是哭泣的面容。Alva Vanderbilt也是第一位与Vanderbilt家族离婚的女性。故事到此,似乎并没有什么,无非是财富与情感、与婚姻的寻常故事,这样的豪门轶事早就淹没在历史的尘烟中,留下大理石的房子也不过是一块大一点儿的碑罢了。精彩的在后半段。美国黑人受歧视的历史大家都熟知,但是美国黑人获得选举权是通过1870年的宪法第15修正案,妇女获得选举权是什么时候呢?1920年宪法第19修正案。前后50年的差距。去年川普当选时,有一位老师曾经说,为什么德国可以有女总理,英国有女首相,甚至韩国都有女总统,而美国,从未有女总统?我当然不清楚。前些天看到一位女州长就任,说是美国第一位女州长。美国的总统好多是曾经做过州长的,以senator身份做总统的,好像就是肯尼迪和奥巴马,估计这是女总统一直未产生的原因之一?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那份重要的赋予了妇女选举权的宪法第19修正案,marble house的女主人Alva Vanderbilt为其付出了卓绝的努力,也包括她的有伯爵夫人头衔的女儿Consuelo Vanderbilt也曾利用自己的影响和力量去推动。财富容易被忘却,即便marble house确实贴了很多黄金,但是人没有通过用黄金篆刻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留名的。留名的,是真的能够改善人类或者其中某一部分群体的状况的努力,身与财富俱朽,而影响力永在。
说真的,我不怎么喜欢marble house的风格,刚一见到,你就会想起凡尔赛宫,走出去,还是想起凡尔赛宫。尽管它并不是大,但是那种感觉挥之不去。可是凡尔赛宫贵在那个气象,那个气象在一个小宅子里,就做不出味道来。还有那个面朝大海的很东方的茶亭,用中国的红绿色彩,但是中国亭子的精髓可不在此,雕梁画栋的精细,古朴里的风采和娟秀,可不是一个可以观海的有飞檐的亭子能表现出来的。建筑的形式里有很多文化的东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但是,走出marble house,那位令人震撼的女主人和她的女儿,倒是真的难以忘记。据说这里的夜宴,曾经比《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描述的还要豪华。但是也只不过短短春夏,女主人和丈夫劳燕双飞,女儿后来也远嫁,这里作为summer house,后来基本就是Alva Vanderbilt的巨大衣橱。与其说是财富意义的象征,毋宁说是财富无意义的象征。在宅子里穿行的时候,我感受最深的,是有钱人家教育的不容易。在财富、地位的烘托之下,要求人有自律、为他人牺牲的贵族精神是多么不容易。前两年去温莎城堡,才有点了解所说的贵族精神,在国家有难的时候,你要首先挺身而出。要谦逊,要有礼,要勇敢,这才是真正的高贵。美国东部有不少有old money的家族,但是我真的不是很了解美国,不知道这些年过去,是否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真正有贵族精神的人。但是,这位女主人和她的女儿,在我心里,是真正的贵族。
Memorial Day的一个传统哀悼时刻,是下午三点开始的一分钟,停下所有的事,为死难者默哀。我们那时好像正在参观marble house。从没见人们为财富的逝去设立什么纪念日,生命的可贵,为这些生命活得更好的所有人类的付出,才更值得纪念。能够善用自己手中财富、地位和影响力的人,为人类福祉努力奋斗的所有人,才更值得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