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完成的尽孝，只因“亲等养而子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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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父母用“大神”的话来安慰我，也安慰他们自己
从确诊为肌肉萎缩侧索硬化症（俗称渐冻人）那天起，一直没有勇气把结果告诉父母和岳父母。一方面，他们的视野范围决定了他们完全不了解这个病。另一方面，告诉他们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却又于事无补。
但他们还是从我焦虑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慌张地向我周边的人打听状况。他们很少直接问我，因为他们知道我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在听到一些议论后，某种程度上他们还缓了口气。他们和许多普通人一样，对此病知之甚少。他们劝我说：“不要怕，至少不是癌症。”
我笑了笑，他们不知道，这个病远比癌症残酷。对待癌症，医生可以拿出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案。而对于渐冻人，医生几乎束手无策，没有药物，没有手术。
病人只有两种选择：或盲目就医，东冲西撞，等待渺茫的奇迹；或静看花开花落，参悟人生，等候死神的降临。
父母和岳父母都是忠厚老实的农民，看到我饱受疾病的折磨，他们慌乱却又无奈，拜“大神”成了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
父亲在老家找了个算命先生，卜算我的未来。算命先生说：“你儿子现在身体不好，他应该去年就发病了。”
父亲惊讶于算命先生的未卜先知，对他深信不疑。最后，算命先生说：“你儿子45岁就会跨过这道坎。”
这句话安抚了父亲慌乱的心。父亲坐在我的身旁，有些兴奋的复述着算命先生的话，似乎他已找到攻克疾病的良方。
父亲花白的头发随着头的摆动而颤抖，和我对视时，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总是飘过一丝不自信。我看着父亲爬满皱纹的脸庞，深深的皱褶里填满了忧伤。
也许，他也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他只是用这些话来安慰我，也安慰他自己。
岳母也没忘记寻求神灵的帮助，她找来了一个看相先生，还把看相先生带到了我的家里。
看相先生在看了我的手相和面相后，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总之是说我的一位先辈，由于少有人供拜，迁怒于我了。他作了一些法，并给了一些“符”给我，说是可以避开灾难。
我无意中问了一句：“我能活到多大岁数？”其实我想问的是，我还能活几年。看相先生笃定的说：“你能活到92岁。”
我心里说，那我不是成为中国的霍金了吗？我倒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我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他们请的这些“大神”理应嗤之以鼻，但我却做不到。
我不知道如何给他们安慰，我只能在他们身后暗暗叹息。希望从这些“大神”的话中，他们能得到些许宽慰吧。
02 对不起，爸爸妈妈，也许我要食言了
父母是中国亿万农民中的一员，有着中国农民的典型特征：朴实、善良、勤俭。在物质匮乏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他们含辛茹苦地把我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培养成人。
他们赖以生存的是他们的勤劳和贫瘠的大地。许多年过去了，我脑海里仍时常播放着他们辛苦劳作的画面。
插秧的季节，父母亲都在田里忙着。父亲挑着一担秧苗，嘴里喊着号子来给自己提劲。父亲其实很瘦，并不是那种壮实的农家大汉形象。他晃晃悠悠的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努力控制着随绳子左右摇摆的秧苗，风大的时候，我真担心他会被吹倒在田里。
母亲在田里插秧，速度很快。她左手抓起一把秧苗，右手快速的从左手中抽出几颗秧苗插在地里。骄阳似火，母亲快速的向后移动着。不时地，母亲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
就是靠着从这贫瘠的土地里刨出的些许收入，他们把我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养成健康强壮的青年，他们把我从一无所知的孩童培养成学识渊博的博士。我曾发誓，一定要让父母在快乐中颐养天年，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岳父母也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他们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把他们心爱的女儿嫁给了我。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身无分文。住的是单位的宿舍，房子应该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只有三十平方米不到，又旧又小。
岳父母没有嫌弃一文不名的我，反而尽他们最大能力资助我。不仅没有按农村风俗向我父母要彩礼，还帮我们买了电视、洗衣机等生活电器。
还记得婚礼上喊他们“爸爸妈妈“时，他们兴高采烈掏“见面礼”的样子。在我心里，他们和亲生父母一样可亲可敬。我曾发誓，要像儿子一样孝敬岳父母，让他们享受幸福的晚年。
但造化弄人，命运多舛，在四十岁出头时，老天却让我面临死神的威胁。
在气势汹汹的疾病面前，我虽竭力反抗着，但成效甚微。我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暗暗地说：对不起，爸爸妈妈，也许我要食言了。
03 亲等养而子不在，空留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怆
我曾经规划，带着父母和岳父母，全家七口人一起去旅游，饱览河山风光，尽享天伦之乐。
他们总以农民特有的勤俭回应我：花那钱干啥？他们还以家里养的猪和鸡需要人照料为理由，否定我的计划。
我也一直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并未坚持到底。没想到，疾病毫无征兆的袭来，将我的计划无情的撕成碎片。
我也一直想着买一间一楼的房子，小一点但靠近我们，给他们未来养老住。
我经常想象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样子。空闲时，我们夫妻俩扶着他们四位老人在广场或绿地散步。或者，和他们坐在一起，唠着家常，看着女儿在他们面前撒娇。
这该是多么幸福的生活。但突如其来的疾病，让我的想象仅止于想象，也许再也没有了实现的那一天。
我们常劝人尽孝要趁早，不能等。说得最多的是，以免“子欲养而亲不待”，空留下千古遗憾。
而我面临的却将是，“亲等养而子不在”，将垂垂老矣的父母孤独的抛于尘世，空留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怆。
虽然，我也在期待奇迹发生，让我有机会陪他们走的更远一些，但现实却一点点将我的希望捏的粉碎。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布满皱褶的脸和充满惆怅的眼神。他们的爱，也许此生我已无法报答。
我恨自己是个贪得无厌的攫取者，拿走了他们全部的爱，却转身阖然离去。
生死由天，我无法控制自己生命的长度。希望有来生，一定加倍报答他们的爱和哺育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