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我的芳华(三)

2018-09-11  本文已影响732人  鄂鲁宁

1973年党的十大召开,经毛泽东亲自提名,陈永贵被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农业学大寨运动再一次被推向高潮,各省、市纷纷派干部到大寨去参观,大冶也不例外,见到大寨开山垦田,回来后刻意模仿。74年初冬秋收秋种结束后,大队通知把所有的山林都改造成梯田,一场轰轰烈烈的学大寨造梯田运动,打破了寂静的山林。

官厅山柯瑾墓

(十)迁坟

开山造田第一步就是要把官厅满山坡的坟迁移,在农村掘人祖坟是最忌讳的事,又是和死人打交道,没人愿意干。好不容易做通了我们队老牛倌的工作,可是还需一个帮手,队长要我们男知青出一人每天记十个工分。我天生胆大好奇,什么新鲜事都想尝试,又冲着十个工分。于是自告奋勇和牛倌老头一起迁坟,足足干了半个月,遇到了许多稀奇古怪之事。

(1)读书戴顶

我们首先迁的是山脚下的几座大墓,需要壮劳力们开挖。其中一座是有几百年历史的清代古墓,听说墓主人是和柯瑾一样读书外出做官的,已经没有了后人。那天开挖时村民们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大家一致认为埋有金银珠宝。可是挖了很深别说宝贝了,连块骨头渣子也没有见着。人们开始泄气了,说先人太不应该,货(哄)我们后人冤枉出苕(傻)力。就在大家将要放弃之时,底下的人在土中找到一个黄铜圈,经辨认是顶戴花翎官帽上的顶座,可惜座子上镶嵌的珠宝不见了踪影,我分析这个墓是真的,但早年被盗过。大冶农村教训孩子有一句口头禅:读书不戴顶,读个唛(什么)书!这就是大冶人自古以来把读书做官,称为读书戴顶的缘故。

(2)当八脚(读国音,八抬的意思)

还有一座墓安葬仅有几年,家人想连棺椁一起迁移,人们小心翼翼挖到底,穿绳把棺材用人字拔杆吊了上来,然后按照下葬的规矩请了八脚重新入土。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抬棺,因为棺里充满石灰而且刚从地底下取出,湿漉漉的特别沉重,旁边几个人扶着我。完毕后主家请我们八脚到家里,一人吃了一块切的方方正正的大肉。

(3)诡异之事

一天副队长见判带领我们迁完村里一位重要先辈太公的墓,大伙在村里的祠堂会餐。突然间天空黑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这本是当地深秋罕见的天气,而副队长突感身上像压了块大石头不能动弹,痛得哼哼直叫,说是惊动了先人,受到了责罚。

(4)假坟

大墓、有主的坟迁完后,那些无主的孤坟就是我和老牛倌的事了,每天我俩带着锄头、生石灰、香和一捆塑料地膜来到山上,每个坟头燃上三支香,老头拜三拜,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说因为农业学大寨上级有指示,我们也没有办法,打搅了先人请求莫怪。

祷告完后我便奋力轮起了锄头,先把坟头平了再向下挖,因为年代久远基本没有了棺木,都是黄土直接掩埋着白骨,一次我因为用力过猛,锄头挖下去后拔不出来,使劲一撬一颗骷髅头连同锄头一起露出土来,老牛倌见状赶紧双手抱住骷髅,左右摇摇从锄头上取了下来,然后抚摸头顶的锄印记喃喃地说:“剋(他)是知识青年,是失错个(不小心),嗯那(你)先人莫怪剋哦!”。

每次挖到白骨后老牛倌就让我在一边歇着,他虔诚地用手清开浮土,常常有树根草茎穿过骨骼,要很费力才能拽出来。然后铺好塑料膜小心翼翼地把骨头按人型摆好,最先摆放的是头骨,然后是椎骨和胳膊、腿。摆好了骨架,我俩就兜起塑料膜一前一后走到高处不开梯田的地方。事前已经挖好了坑,撒上石灰把骨头放进去掩埋好,如果有碑还要移过来。一天我走在后面不小心滑了一跤,人骨撒了一地,老牛倌又是一番对先人赔不是,再把白骨重新收敛。

一天,一座有碑的坟我挖了很深也未见着一块骨头,老牛倌认证端详,未发现任何掩埋痕迹(如白灰、内外土质差异等等)。再看看其下方的一个坟,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一个假墓,其用意一是生前先占位,二是死后怕别人占了他的上风头!好一个死鬼祸(骗)活人,祸了几百年。

(5)柯瑾之墓

柯瑾墓处在官厅山所有墓的最高处,不知是天意,还是掌权的人也存有敬畏之心。柯墓在开山造田规划的红线之外,我们迁的新坟也都在其下方。

一天,迁了几座坟后我和老牛倌正在休息,老人的孙子放牛也来到这里,小孩手指柯瑾的墓说:“爹(大冶话爷爷叫爹,父亲叫爷),听说柯瑾是吞金死的”。话音未落,只见老牛倌大惊失色一把捂住孙儿的嘴,看看四周又看看我:“共/产/党是最喜钱了,如果知道窦里(里面)有金子,要挖剋个(他的)坟,是啥子改哦(怎么办哦)!”老人说。

我笑了笑:“您老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政府也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况且柯瑾并非吞金而亡,就大冶地区来说有好几处柯瑾的墓,这一个可能也是个假坟”。“莫瞎说!是真的”老人固执地说。

1993年下放20周年之际,我们七人相约回了一趟石堰柯,我还执意上山看了看当年迁的坟和柯瑾的墓,二十年变化并不大,山上还是光秃秃的,墓前的大碑远远就看得到。那年我还在墓旁拍了照,可惜由于底片冲洗原因所有照片都费了。今年六月份因为写文章我又特意去了一趟石堰柯,并请友生带我山上拜揭柯瑾,四十多年的变化就太大了,满山灌木杂草丛生,几乎无路可走,不是有人带路根本找不着。

友生在前面带路 终于找到了

(十一)砍树

迁完坟后就是砍树。带着斧子我们来到树林旁,有老农用手抚摸着还在生长的树木很不忍心、艰难地举起斧子........随着哐哐的斧声,一棵棵碗口粗细的树被砍伐,转瞬间一片林子不见了只剩下一排排树桩,看着光秃秃的山头,几个老农眼角湿润、口里嘟囔着:作孽啊,作孽!.这一幕我至今难以忘怀!

这就是中国的农民!历来顺受与世无争。他们淳朴、老实、善良,他们虽然没有文化,也不懂环境生态保护,但他们知道砍树是不对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流传了上千年的古训现在怎么也不灵验了呢?在那个极左的年代,面对如此高压势态,别说区区几个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就是许许多多党的高级干部还不是唯唯诺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吗!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共和国经过几十年艰难、曲折的探索发展,习总书记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多么地接地气啊!

松树林

大冶地区丘陵地带大都是那种弯曲、长不直的松树,这种树做不了衣柜那样的大件家具,聪明的当地木匠利用树本身的弯曲制做靠背椅。按人头我们分了几十棵碗口粗的松树,也学着村民请来木匠打了十四把靠椅,一人分了两把带回家去。

(十二)人造梯田

树砍伐后还要把树兜和灌木杂草清除。这个活可比迁坟砍树费力多了,先是放火烧掉面上的浮草,再用挖锄挖根。大小树根盘根错节,有的生长了几十年,又粗又壮深深地扎在石缝里,所以功效很低进展很慢,上面又催得紧,每天从早到晚不歇气的挖啊挖,晚上回来十指酸痛都肿了,手指既伸不直又攥不了拳,睡觉时总感觉双手还握着锄柄,连做梦都是在挖树兜。

挖完了树兜又抬来石头码起来一圈,再挑土倒进去,一层层一垄垄像模像样,人造梯田总算完成。公社工作队组织了验收,听说还表扬了大队支书。

梯田造好后插了苕秧,山坡上缺水缺肥,挑上去费事又费力,加上杂草顽强旺盛的生命繁殖力,和农作物争水争肥,秋天挖出来的苕也就比大拇指粗一点,整个一个劳民伤财!这就是教条主义者和形式主义不按自然规律办事的结果,严重破坏了林业资源和生态环境,也必然受到自然规律的惩罚!勉强种两年就荒废了,可怜了那片松林!

(十三)红旗泵站

我们下放的那一带矿山、铜矿两个区(后来拆区并社),包含了陈贵、茗山、洋湖、杨桥、殷祖、刘仁八等乡镇,自古以来山清水秀、民风朴实,既无旱灾也无水患,多年只种一季稻也能管个温饱。说个笑话:一次公社召开忆苦思甜大会,请一老雇农诉苦,听了半天,三年自然灾害比旧社会在地主家当长工苦多了,干部赶紧上台指责他说错了,“敲是果呆(就是这样)!”老农大声说。

在农村老人们都说过去是一年农人半年闲。解放以后为了多交公粮,学习南方改种双季稻,于是夏季就有了双枪。人民公社成立后全国大兴水利搞农田基本建设,冬季农闲人不闲,所有壮劳力都去了水利工地。我们在农村三个冬天所作的工程叫大冶红旗泵站(地址在陈贵),我干过两个冬天。既体会到“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豪情壮志,也感受了中国农民阶级的辛酸苦辣,由于蛮干缺乏管理,常有安全事故发生。

挖渠图片来自网络

(1)飞石毙命

那是1973年冬天一个真实的悲惨事故,我不在工地是听同学们说的。因为是红旗泵站开工的第一年,知青们几乎全去了工地,我们小组连女生都参加了。

水利工程需要片石做基础,在泵站开挖工地不远处正好有一座小山,于是就近开采石灰石。采石的主要手段是爆破,因为离挖渠工地很近,规定挖渠的人收工离开后再放炮,每天如此相安无事。可是有一天不知那边看错了时间,是收工晚了还是点炮早了,正在干活的人们突然听到了隆隆的炮声,一个个惊慌失措丢下家伙什拔腿就跑,只见身后漫天的石头犹如天女散花,由远而近由高到低纷纷落下,据多个目击者说:开始看石头在空中只有鸡蛋大小,然后愈来愈大,其中一块簸箕大小的片石在一个人的背上刮了一下,顿时棉袄的棉絮纷飞,人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口中喷血当场毙命。

(2)土牌伤人

1974年冬天通知我们知青组派一名男劳力去红旗泵站工地,冲着十个工分我又是自告奋勇,带着铺盖卷、洗漱用具、米、饭盒、挖锄、扁担撮箕等物件走到欧港工地。白天挖渠,就是把原有一条从大冶湖流出来弯弯曲曲的自然港取直加宽。晚上就住在欧港村老乡堂屋的楼板上,大冶农村的房子进门的那间称堂屋相当于客厅。在瓦的下方一般都是铺木板起天花板的作用,但有一豁口人搭木梯可以上去,平时放一些杂物。有人来了移开杂物,在上面铺些稻草然后两个人的铺盖卷垫一床盖一床合睡。

工地上以公社为单位采取分段包干,由区干部带着测量人员用石灰划线,然后各自向下开挖,随着渠道的不断加深,因为谁都不愿意向两旁多挖一点,于是一座座两三米高的土牌在各公社接壤处耸立着。一天我刚挑一担土从渠底走了上来,突然一阵闷响感觉地震一般脚下一晃,一股尘土从旁边杨桥公社挖的渠底升起,紧接着阵阵惨叫声也从下面传出。等到尘雾散去人们大惊失色,原来是整个一堵土牌倒了,被砸了腿的疼的叫伊(娘)说还埋了两人,于是大家赶紧扒土,但见两人满脸的血土,还在向外吐血沫就是没有进气,不一会就死掉了。当时两个人紧靠在土墙边,一个正在往撮箕里铲土一个拿着扁担准备挑。

事故发生之后,县里下了一道命令所有土牌从中间一分为二,一家挖一半,今后不许存在土牌。

(3)麻饼的味道

做水利工程饭是每个人带米每餐用铁饭盒集中蒸,菜也是自己解决,一般都是带酱和腌菜,肉和青菜几乎是没有的,知青们常常是晚上到农民自留地拔几个萝卜,用大白瓷缸加水和盐蒸熟没有油。因为肚里没有油水那时人特别馋嘴。

工地上每天都有货郎叫卖发饼(四分钱一个)麻饼(比港饼大一角钱一个),听着叫卖声想着麻饼的香甜,口水上来又被咽回去,如果兜里还有一毛钱,一咬牙一跺脚奢侈一回,买个麻饼,那个好吃哦!吃完后几天都是口留余香。有几分钱就买个发饼,也非常解馋,但常常是身无分文,只好是“望饼兴叹”!

(十四)说玉子(讲故事)

干了一个多月后雨水渐渐多了天气也寒冷了,渠底都是淤泥早起还结着薄冰,我们知青有深筒套鞋,农民只好打赤脚了。

大家最最盼望的就是老天下大雨,不出工一群男人躺在楼板上,既没电视也没麻将,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说玉子。

(1)男人和女人那点事

著名国学大师南怀瑾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说过一句话:“人人都会做,个个都不说”。那是他老人家没有接触过咱们大冶的农民,哪怕是那个谈“性”色变的年代,每到歇工时男人们聚在一起说起那事,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初稿我写了两个段子:县令说“做官作了五十五,从未见过木裸戳屁股”和“公社开妇女大会书记的方言讲话”。征求意见时有朋友劝我,有伤雅俗还是不写为好,所以删了。其实还有更原生态的呢,就这两个我也没有原汁原味的描述。

(2)鬼话连篇

我在农村讲古书小有名气,有人说比农村里说书的都讲的好。在工地时大家听厌了黄段子总是让我说玉子,如果是晚上我就故意说一些鬼的故事,胆小的人吓的起夜都不敢一个人出去。

说:人死了要守夜三天主要是防止打雷或猫越过尸体诈尸,一次四个人守夜,屋外不停的打雷,感觉尸体有坐起来的倾向,甲说我出去解手,一去就没有回来,乙说我去找找也没回来,丙又出去找还是没有回来。剩下最后一人有点憨,真的要大便实在是憋不住了,只好背着死尸来到茅房,然后把尸体靠在门边,因为怕跑了就点着了一根烟夹在尸体手上,这才放心进去蹲着,眼睛盯着烟火。这时来了一个赶夜路的人,想抽烟没有火,看见尸体手上的烟火,就拿过来借个火,点着后说声谢谢还回去,可是尸体不理他,于是把肩膀一拍顿时倒下,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死人,吓的撒开侉子就跑。蹲着的憨人一看亮着的烟头跑了,于是提起裤子就追,那人回头一看怎么死人追来了,越发害怕,憨子跑的快,一把把那人抱住“看你还往哪里跑”!那人当场吓死。憨子扛着死尸往回走,走到茅厕旁被绊倒,起来一看怎么变成两具尸体了?

说:过去某村有张大胆和王不怕互不服气,为了比试谁的胆子更大,双方约定半夜去山上的坟头发肉包子,一个不能多一个不能少。白天两人去数了坟头,深更半夜张大胆来到坟山,一个一个的发包子,怎么发完后怎么还有一个坟头,“难道白天少数了一个?”正在纳闷,借助月光看见从坟堆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枯手,“还有我的呢?”从坟里传从嘶哑之声,张大胆骇得骨寒毛竖魂飞体外大叫一声昏倒在地。这时王不怕抖落身上的泥土,从刚做的假坟堆里爬了出来。

我下乡之前常和一帮司机们玩听他们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司机到山里送货,回来时给朋友带了一口棺材,还带了一个搭便车的老头。晚上下起了小雨,一对年轻情侣拦车,爬上车大箱扳后看见棺材心里发秫。不一会,发现棺材板在慢慢移动,两人更加害怕,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棺材板掀开里面坐起一人双手伸个懒腰,对着两人说:“快闷死我了”,此话一出那男的吓得翻身跳出车外,女的跟着也要往下跳,老头一看不好赶紧把那女的一把抱住,结果女人顿时吓死。他赶紧猛拍驾驶顶,车子停了下来,问起原委,是那老头在棺材里躺着躲雨,摇摇晃晃睡着了。

好了,今天的鬼话就说到这里!

第二年冬天我又和亢维庞军三人再次去了红旗泵站,以后再说吧!

2018.9.11  鄂鲁宁于北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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