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的初恋
【九洲芳文.F】
桃花漂亮，桃花爱笑，桃花身材娇小，小鸟依人的样子人见人怜、花见花开。
照例桃花是“抢手货”，她身边倒真不缺乏仰慕者和追随者，奇怪的是她一直单着，那些趋之若鹜的男人中缺乏有力的榜样和不馁的追求者。也许正是因为桃花的好条件让人觉出了遥不可及的距离，也许是因为自身的条件让桃花的眼光变得挑剔，时光匆匆，一不小心，桃花错过了“花”期。
桃花也想谈恋爱，在外飘泊很多年，她也想有一个正宗的男朋友，也想早点有安定的生活。她的标准也不高，男人要阳光，人要憨厚实在，会疼人。偏偏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花言巧语刻意讨好的多，真心实意的少，而她的工作一直很忙。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比如桃花的工作就很难形容，永远有赴不完的饭局，或者说，应酬就是她的工作，觥筹交错，看似风光的背后，掩不住的是她日渐明显的孤独。
桃花累了，收拾好行李，所谓的行李，也不过是一只硕大的行李箱而已，订好高铁票回了颜市，相比当初的绿皮火车和一只背包，这么久的打拼，似乎只是多了行李箱里的几套衣服而已，还有阅尽千帆后的疲倦。
窝在家里有些时日了，小红盛情邀她参加一个美食群的聚会。桃花和小红并不熟悉，她只是小红西点房的常客，午后落地玻璃窗光影的浮动的温暖里，优雅地说起过生活的美好。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桃花曾透露过自己单身的事，小红很惊讶，说你这么美，怎么可能？并且毛遂自荐地要帮她物色男朋友。桃花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小红对桃花说，等下到了茶室别叫她小红，俗气，她在群里的大名叫蒹葭。
虞山北坡，正是植物生发的时节，茶室在一片不大的桃林边，桃花盛开着，几片花瓣轻盈地飘舞，将人心撩得痒痒的。桃花着身鲜红的旗袍，更将她的好身材衬得玲珑起来，她早想抛却曾经的繁华，却还是化了浓妆，鲜亮的口红，深深的眼影，隐隐暗示着昭华对她的疏离。
茶室的招牌有点意思，一朵桃花，这个聚会一样很有意思，参加者每人准备一份自己制作的美食，可以是成品，更欢迎带了食材现场制作。蒹葭准备的是她拿手的水果蛋糕，桃花却不擅长庖厨，从超市里顺手捎了几坛王四酒家的桂花米酒。
阳光浅暖，网络中的朋友进入现实中，清一色客气地微笑着，是一种微妙的融洽。小红……哦不，蒹葭向众人介绍桃花时，着重了桃花两字，说真应景，一朵桃花的桃花来了。
众人的目光聚焦过来，惊艳声中少不了奉承赞美，同时还把目光转向走廊，说真巧了，和伊朵是绝配。
原来这茶室的女主人叫伊朵，一头长发闪着亮光随意地披着，化了淡妆，距离远了点的缘故，她的笑容隐约，雪白的连衣裙颇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听到笑声和召唤，伊朵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旁边一个大男孩急忙绕到轮椅背后，推着她往院子里的长桌走来。
那个男孩剃着寸头，个子很高，微躬着身体推轮椅边和伊朵轻声说着什么，阳光、憨厚，真是桃花的择偶标准和底线。伊杂的笑容凝固，眼睛有点发直，被小红瞅见，附耳窃笑着说，发什么花痴啊？这男人帅不？他叫张三，是这里的男主人，他的刀功了得，在颜市美食圈里可是鼎鼎有名……桃花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应声，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蒹葭好像和张三很熟，招手叫张三过来，要他表演手绝活给新朋友见识见识。张三看到桃花时似乎也愣了一下神，这也情有可愿，桃花确实有让男人愣神的实力，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微笑着问桃花的属相。
蒹葭的眉毛笑弯了，打趣说，张三你真狠，这不是绕着弯问姑娘的年纪吗？一下惹得旁边的人也都笑起来。
桃花的脸有点发烫，脑袋里一团浆糊，一时不知是该回答还是不回答的好，以前在饭局上练就的应变基本功一时间忘了个干净，拖了十来秒，脸都憋红了，在即将冷场的最后一秒，才轻声说出个“猪”字来。
吃瓜观众们也松了口气，因这个喜感的属相，笑声更热烈了一些。
张三俯腰把长桌上放胡萝卜的盒子拖到桌边，对桃花说，你别误会，问你属相另有原因……边拿起一把匕首形的水果刀，将胡萝卜切成五段，那刀在他手中霎间着了魔，三下两下，一小段胡萝卜就变成了一只憨态可躹的小猪，连后面的小尾巴也活灵活现地想动起来的样子。随着蒹葭们的叫好声，片刻功夫，五段萝卜变成了五只小猪，尾巴朝外，在盆子边缘被摆成了一圈，看得桃花目瞪口呆。
张三很满意，故意问众人，你们猜，这盆子中间放什么？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是你最爱的苹果啦！
桃花不经意地转头望向张三旁边的伊朵。伊朵的笑极浅，若有若无，双手轻按着腿上摆放的包，那包浅米黄，轮廓明显而扁平，有着老式百宝箱般的拱起，眼感柔软，是她喜欢的样子。伊朵感觉到桃花的目光，也侧过脸来，朝桃花微点了下头，伊朵礼节性地笑笑，自己都感觉出不自然来。
还好，大家都在注目张三的表演，苹果皮被削得均匀平整，仿佛它本来就是成品，临时被贴在果肉上似的。张三把苹果皮拢成一圈，摆在五只小猪内侧，水果刀变成了灵蛇在淡黄果肉间游走，十几秒钟光阴，果肉变成了一朵桃花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落在了盆子中央。
如潮的掌声和喝采声惊落了头顶上的一张广玉兰花瓣，轻飘飘落在盆子旁。张三有点唐突地问桃花，好看吗？桃花神不守舍地叹息：好看。
久战沙场的桃花竟然也喝多了，蒹葭开车送她回家，笑嗔她一副色相，还不忘告诫她一句，张三和伊朵新婚不久，你可别乱了心神。
辗转许久，桃花才模糊入睡，隐隐约约梦见了张三。
桃花的梦境中，张三在一尘不染的壁柜前站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买下了一只包。
那只包外形有古式百宝箱般的拱起，浅黄色，扁平，像小时候常见的北京提篮，拎在伊朵手里一定很好看。
张三付了钱，兴冲冲地和伊朵视频通话，说妹子，给你买了个包，让伊朵猜这包花了多少钱。
视频里的伊朵鹅蛋脸，鼻子小巧，眉细而弯，穿着白色的纱衣，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淡淡说，三百。
包的标价是888元，打折，只要388元，和伊朵猜的还是有一点点差距，但张三毫不迟疑地说，咦，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正好三百块呢！
反应敏捷是快刀手的基本功，伊朵在屏幕上简短地笑了笑，眼角向两边略微延伸，煞是好看：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张三刚踏进院子，桃花就快步迎上去，三哥，你回来啦！张三愣了下神，妹子，你怎么在家？
桃花穿着红衣，搽了血红色的口红，唇线边缘的轮廓刀刻画出来一样，本来就小的嘴巴显得更小了一圈，桃花很久没化妆，这口红就愈发显得突兀起来。
看你问的，今天我咋能不在家呢！桃花笑了，双眼眯起来，眼角有二条细纹，甜得要溢出蜜来。张三神情恍惚，努力地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快进屋吧，我还要去忙会，等下再陪你说话。
妹子，等一下，我帮你买了个包……张三把手中的包递给桃花，桃花双手接过包，欢喜得要蹦跳起来，眼中放出光来，有蜜溢出，均匀地铺满了她的脸，有着磨砂玻璃的质感，洇了层浅淡的柔色光晕。啊！这包真漂亮，我太喜欢啦！
院子里散落着几张木凳，几个蛋壳，还有零碎的蔬菜叶子，其中一张矮凳前有一只削了一半的苹果，那皮削得平整，不规则地蜷曲在米色果肉边，张三想走过去捡起来。
伊朵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衣，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地坐在窗前，一阵轻风，吹落了窗外一片广玉兰花巨大的花瓣，那一叶白色坠落得极快，若不是刚巧抬头，根本发现不了它无声无息地飘过。
张三的额头上冒出汗来，这包是为伊朵买的呀！咋去送桃花呢？！
桃花的长发盘得很高，斜插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脚步细碎，要踏出风来。
妹子……张三低着头，声音低了下来，我忘了，这个包是我给伊朵买的……要不先给伊朵，赶明儿我重新给你买一个。
桃花的脸霎间拉了下来，斩钉截铁地说，不，我就不！
张三尴尬地站在凌乱的院子中间，用近乎乞求的眼光看桃花。
桃花画了眼线，擦了睫毛膏，抹了眼影，让一双眼睛格外清晰，任性而顽固，此时，却有两滴清泪越过了细细的黑色眼线，停在磨砂玻璃般的脸上，夕阳的余晖也落在她的脸上，隐隐地红。
在桃花记忆里自己不是这样子的，可能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原因，桃花从来不要这要那的，性格是直爽了些，但格外懂事，通情达礼。大多情况下，即使有她的份，也会百般谦让。所以张三才会壮着胆开口，偏这一次，桃花不依不饶。
张三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桃花哭了，有点慌神，想帮她擦，又不敢伸手，余光里瞅见一只大芋头斜躺在水泥地上，深褐色的毛长短不一乱糟糟着，有点丑。憋了半天，张三轻轻说，小猪猪，别哭了，妆会花的。
桃花涂了血色口红的小嘴似乎动了几下，张三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几只鸟飞过院外高大的泡桐树，叽喳着叫了几声。
你醒啦？伊朵轻声对张三说，看你昨天喝得有点多，就没告诉你，我把你送我的包转送给妹妹了，妹妹说她很喜欢呢，你不会生气吧？
张三没作声，伊朵说，桃花也姓伊，是伊朵的双胞胎妹妹，昨天，是桃花结婚的大喜日子。
张三是个配菜师，他坐在院子里的矮凳子上用把水果刀认真地削苹果，那皮连着被削得整整齐齐，刚巧一片广玉兰花瓣随风在眼前飘落。他抬起头，看到伊朵在走廊下，穿着身白纱长裙，双手放在轮椅的两侧把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三，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白皙的脸上，隐隐透出浅玫红的光。
张三走了下神，手一滑，锋利的水果刀划破了左手拇指，流出红色的血来，很疼，张三慌乱地扔了刀和苹果，用右手去按伤口。
桃花的心一紧，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是一片沉沉的黑暗，感觉到了自己眼角间的潮湿，一时之间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之中，梦真的好神奇，怎么能有这样稀奇古怪没有逻辑的景象出来？某些细节偏又像真实发生一样清晰的可怕，奇怪的还有梦中张三伊朵的同时出现，奇怪的是自己的脸清晰着如同对着面镜子，伊朵的脸少清晰许多，唯张三的脸一直被忽略着模糊。
桃花在黑暗中默默发呆，一些尘封了许久的往事不合时宜地浮现。很久很久以前，因为桃花属猪，张三叫她小猪猪，很久以前，桃花最爱吃苹果，也不尽然，很久以前颜市商店里的水果品种没现在这么丰富，苹果是最常见性价比最高的水果，凑巧桃花喜欢吃水果而已。
张三不喜欢吃苹果，是因为他怕削皮麻烦，但桃花不管这些，硬要张三帮她削苹果。张三很不情愿地拿把折叠式的水果刀笨拙地削皮，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桃花拉过张三的手指帮他吮吸，娇嗔着骂，你真是只笨猪。你才是小猪猪呢！张三憨憨地笑着，脸上挂满了幸福。
后来……后来桃花说颜市太小了，她想到外面闯荡去，要张三一起去，张三迟疑着，说要问问爸妈的意思。
最终，张三没能陪桃花闯荡，桃花一路向南，越走越远，越走越久，久远到渐渐没有了音讯。
桃花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天花板和顶灯蒙着层粘粘的翦影，桃花在黑暗的房间里轻笑了一下，这世界真小，才回颜市没多久，就遇到了张三。
这臭张三，十几年不见，竟然去学做配菜师了，难道是为了雕几只小猪削一个苹果？！
桃花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一阵悲伤急涌上来，丹田一紧，桃花的小嘴瘪起来，睁开的双眼里横流出许多泪水出来，顺着脸颊热乎乎地落在枕巾上，桃花也不肯去擦拭。
这个臭张三……
（《疑点》番外之桃花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