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里，好友发来一封空白邮件
1
这夜无月，天阴沉着，看不到远在光年外的恒星。
我呆滞的眼神盯着亮漆漆的显示屏，手指机械地在键盘上跳跃着。
成群结队的报表向我毫不留情地砸过来，连同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一并磨灭了。
正当我欲哀声叹气之时，电脑却嘀——地响了一声，右下角的邮箱图标有节奏地闪动着。
许是来自某位半夜失眠的领导的骚扰，我有些愤懑地点开了那封邮件，千万不要大半夜又给我安排什么工作，我要爆炸了……
可令我更愤懑的是——邮件正文、附件没有任何内容，发件人是我的一位朋友，时间显示在23点30分。
真是让人火大，这是什么意思？恶作剧吗？
但我知道朋友的人品，他不是那种随便开玩笑的人。
即便这封邮件是个失误的操作，我想也有必要联系他一下，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和我讲。
朋友应该还没睡，我翻到他的号码拨了过去，然而接听动作卡在半空，另一侧传来熟悉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空白邮件，手机关机，我一时真不知道这位朋友唱的哪出。
我只好回复了那封空白邮件，简要向朋友说明了自己的疑惑，询问他发这封邮件是什么意思，之后便不再理会这事了。
2
然而，当我再次集中精神处理工作报表时，那封空白邮件却三番五次、宛若幽灵般浮现眼前。
我知道我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件事，又试着打了一排电话，却仍然无法取得联系。
这时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我检索着关于朋友的记忆，一些蛛丝马迹随之浮现，这让我更加不安了。
我和朋友是在大学认识的，那时他已经是计算机高手，甚至和几个同学凑了些钱，开了一间小小的电脑修理室。
他对修理电脑很在行，不管什么问题，只要不是爆炸了都能解决，而且收取的费用也不高，后来，许是他的小店生意太好了，影响到附近一家百平大店的生意，在那位老板层层递进的关系网络下，他的电脑修理室只能关门大吉。
大学男生年轻气盛，他一怒之下黑进了那家店的系统，制作了一张足足停留三天的恶搞图片……
我去看望他时，他的眼眶仍有些淤青，脸上贴着一张可爱的卡通创可贴——那是他女友的杰作。
他的女朋友叫陈兰，很可爱，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和他不同学院但同一年级。
难以想象他那样木讷的理工男生是如何找到女朋友的，后来我和他聊天才知道，是那女孩追的他，有段时间天天抱着电脑让他修，他那时候很不理解，电脑没问题总修什么呢。
毕业季，校园里香樟树的叶子开始凋落，很多情侣都在这个特殊的季节分手了，他们没有，感情一如既往得好，选择留在同一个城市打拼。
他找了一份待遇不错的程序员工作，陈兰去做了财务，小两口都很有上进心，生活很快有了起色。
原本日子可以这样踏踏实实过下去，他们会一起迈入婚姻的殿堂，生个可爱的孩子，组成幸福美满的家庭。
但这一切关乎幸福的想象，因为一场车祸永远地破碎了。
他来找我喝酒，面容苍白憔悴，眼神暗淡，能看到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我们都不讲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一瓶接着一瓶把酒灌到肚子里，最后我瘫坐在一地酒瓶中，世界变得东倒西歪，他抱着马桶边吐边哭——撕心裂肺地哭。
陈兰的葬礼举行在郊区的陵园，那天下起小雨，他打着黑色的伞，送她最后一程。
3
自那以后，朋友变得愈发寡言。
我时常找他喝酒，好在他与我话比较多，会聊一些近期发生的事情，但如果谁不小心提到了关于陈兰的事，哪怕只言片语，他也会突然陷入沉默，然后闷一大口酒，便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有些伤痛只能随着时间慢慢淡化，而能帮助他的，只是默默做一个陪伴者。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这样沮丧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前几天，忽然很开心地对我说，我今天去看了日出。
我翻开他的朋友圈，他的动态不多，而且都是一些工作相关的内容，但我注意到一张照片，是他看日出的那天发表的。
这张照片是在高架桥上拍摄的，远方的太阳刚刚从海平面露出一点金色的光芒，但是整个画面选用了暗沉的色调，看起来丝毫没有望见日出的喜悦，反而有些压抑。
与朋友相关的片段在眼前幻灯片似的播放着，这些零散的记忆似乎组成一条细微的线，一端系着死神，另一端系着他的生命。
有些重度抑郁症患者，在想好自杀的方法后，会有一种释然的感觉，他们的心情如果某天突然好转，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候。
半夜发来的空白邮件，无法打通的手机，以及陈兰的死对他的打击，联系种种情况，恐惧占领了我的大脑，沁出的冷汗湿透了后背。
他莫不是想离开这个世界，陪陈兰奔入无尽的黑夜暗河？
若真是那样，这封空白的电子邮件，难道是他最后的挣扎？
我再次端起手机，110这三个数字已经被我输入在手机屏幕上，一番思量后，正当我要拨通时，却突然打来一个电话。
是他打来的。
此时我的大脑在惊诧之余仍然飞快转动，我在心里想象着一个绝望的内心挣扎的人可能会做出的种种表现，思考着说哪些话能够安抚他惶恐的心灵。
但这时我心里的担忧已经减去大半，只要取得联系，我就有机会说服他，然后飞奔过去陪他喝点酒，没什么事是想不开解决不了的。
我迅速整理好情绪，调整到相对冷静的程度，按下接听。
4
“喂。”是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兄弟，怎么了？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为什么一直打不通呢？”我试探性问道，语气尽量显得平静、自然。
“刚刚关机充电呢，抱歉。”朋友的语气听起来还算正常，和平日的他差不多。
“那……为什么之前发给我一封空白邮件呢？”我小心问道。
“什么空白邮件？我看一下。”
电话那头大概静默了两分钟，他忽然呵呵傻笑起来，回我道：“兄弟，不好意思，本来有份资料需要你帮忙审阅一下，忘记添加附件了。你删掉就好，我再重新发给你……”
“那我回复你的邮件呢？也没看到？”说实话，我有些窝火，光顾着害怕他做傻事，工作倒攒了一堆，我这一腔火热好似瞬间被浇灭，倒不能怪朋友，也许是我有些神经质了。
“手机充电时，不小心睡着了……”他声音越来越小，许是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
“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知道，陈兰的事……”
“已经过去了。”他打断了我的话，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坦然。
“真的没事吗？”
“嗯。”
“好吧，没事就好，早点睡吧。”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你也是，晚安。”他小声回应道。
电话挂断，虚惊一场，精神高度紧张之下，我忽然有些虚脱，朋友一直都是很严谨的人，为什么会忘记添加附件这种事？也许是我多虑了吧，索性什么都不想了，工作也放下，疲惫袭来，这夜睡得很沉。
这件事以后，朋友经常找我喝酒，虽然话不多，但态度十分友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他的生活也逐渐恢复正常，好像终于从阴霾中走了出来，我真替他感到高兴。
后来某天整理邮箱时，我无意间又点开了那封空白邮件，而令我惊讶的是，再次点开的这封邮件却并非空无一物。
弹出的那张照片，以每分钟一百二十次的频率猛烈地敲击着我的心脏。
那是一封遗书。
宛若一根细线将散落的珠子串了起来，我恍然大悟。
一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示隐藏内容的电子邮件——可能需要12个小时或者更久，对于朋友来讲，制作一封这样的邮件，是很容易做到的事。
但为什么要发给我呢？
仅仅因为我是他的好哥们吗？
我试着做出这样的假设，朋友当时的内心是极度挣扎的，他在死亡与生存的边缘徘徊，久久未做出决定，于是他做了一个赌注，就像抛掷一枚硬币那样——发给我一封空白邮件。
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复，或者，点击以后当作垃圾邮件处理的话——
想想就觉得后怕，我将再失去一位朋友，而我本可能阻止这件事发生。
不管怎样，好在他最后没有走向极端的路，也许是想替陈兰多看看这个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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