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敢 十二 终
一、野马的焦虑
当时年少春衫薄，老时候的童年玩伴，谁也没想过，像牛敢这样万般落寞的家庭，能在动荡的站立起来，成为我们心中的英雄。
后来的牛敢也陆陆续续的给我写过几封信，几乎都是在表达这一个意思，就是督促我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暗示着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空瓶子，趁进入社会能装什么就装什么，这样包罗万象的学习。牛敢还告诉我要尽最大可能培养兴趣，比如，看到别人在画画，我们也完全可以花一些时间去学习。可是，整个大学生活我并没有太把他的话放心上。更深层的说，是出于讨好型人格。（身边人都在打游戏，为了合群。）
《周易》中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惜福之家，亦是如此。"
懂得惜福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也必定向善，因为最高级的家教，是物质之外的精神影响，为人处世里正确的人生观，才是一个家族最宝贵的遗产。就像牛敢在一封书信中说的，对贫贱低微的人我们要礼敬有加，对富贵高傲的人我们不予理会，只要是不偷不抢的事，都是加分的事。
纵然是整个大学生活中在牛敢的督促下，没能努力学习，所以在毕业前夕也是充满了焦虑。实习生活中，我第一个工作选择了在日照市灯塔海岸旁的商务楼里做程序员。干了不到一个月，我突然有一种想去牛敢那里去看看的想法，毕竟他对我的帮助非常大，很快我辞职了，当天我拐弯去了火车站，买了隔天的去西安的火车票。
到西安已是早晨五点多钟，我便给牛敢打电话。等我看到牛敢时，已经到了完全认不出来的程度，整个人瘦瘦高高的，穿着格子衫，牛仔裤和运动鞋，戴着一副近视镜，给人的感觉是很斯文的。我说：”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比我想象的要更好。”我还告诉他：”这次我不是来找工作的，仅仅是来看看你，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回山东了。”他开着一辆大众车，他说这是去年买的。
牛敢似乎已经忘记了家乡话怎么说，他和我说话也是努力的想说家乡话，见我听得别扭，便索性说起了普通话。然而他的普通话说得并不好，普通话里有着浓浓的广东味儿，不知道的人，听他说话一定认为是从广东来的。
看得出来他很忙，把我送到了回民街，便急急忙忙的说要去上班了。在回民街我独自一人吃了早饭，溜了一圈看看时间快到中午了，这时候手机响了，我一看是牛敢打来的，“还在回民街吗？我在入口处，咱一起去吃饭吧。”
下午，牛敢把我送到了大雁塔，并教我辨认江湖骗子，不要轻信他们的所谓“禅语”。就这样，又玩了一下午。
晚上，我突然想到了牛敢在三年前半夜写信的故事。三年间，我对这个路灯下的场景充满着想象，正好有机会现在看一看。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
我：“喂牛敢哥，还没下班吧？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牛敢说：“白天做销售，就是卖路由器，晚上也有个兼职，在夜市给人打杂。我待会去接你，晚上住一宿，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我说：“不了，我已经找了一家宾馆。对了，你还记得三年前你在路灯下写信的地方吗，我想去看看。”
牛敢说：“你现在那？”
我说：“车站不远处的布丁酒店”
牛敢说：“那么巧吗，往西不远处的东广场，以前我落魄的时候经常去那里看书。”
可是我最终没好意思告诉他，学生生活我浪费了太多时间这件事。
晚饭后，已到了八点钟。我怀揣着对牛敢的忏悔和对未来的迷茫，背着包独自走在顺城路，不得不说传言中的古城西安真的是充满了别样美，灯光再加上本身有的历史韵味，能在晚上领略到文化古城的活跃感。
走到一个路灯下停了下来，因为这里很像牛敢描述的场景。路灯下有一个长木椅，我做了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我拿出了笔记本，开始给牛敢写一封忏悔信。信中写的全是大学时怎么逃课，怎么开黑打游戏，怎么泡酒吧等等，更多的文字是后悔以及如今毕业后的迷惘。
可是我最终没能把这封信邮递给他。
二、终
自打我离开西安，就再也没收到牛敢的一点点信息。我也变得不再像以往那般期待，因为我亲眼看到他现在过得很好。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已到2018年。这些年，我也算得上命运多舛。好在我真正按牛敢说的那样“包罗万象的读书学习，多培养爱好。”是在毕业后开始的，只要是我能看到的，我都有兴趣去学习。
同年五月，对于我来说是不安稳的一个月，和相处两年的未婚妻和平分手，分手过程不哭不闹，平静的就像和多年好友的一场告别。也辞了浙江的工作，我一时间想到了牛敢对我说过的话，便立志想过一个从头再来的生活，尽全力包罗万象般充实自己。
我独自去了千岛湖散心，然后顺路去了宁波方特游乐园，一路向东去了普陀山，最后飞回济宁。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该是多么好的结局，可是命运的镜子早已被摔的支离破碎。
那天，我在济宁到处找工作，正准备去面试一家销售机械产品的公司，微信上收到了哥哥发来的信息，“牛敢回来了”。
我很高兴地说：“是吗，明天吧，明天我回趟家，现在正准备面试！”
哥哥回复：“牛敢哥他身体状态不太好，样子。。不怎么受看，你还是不要来了。”
我心好像一下子万丈高空跌落下来，拨通了哥哥的电话，得知牛敢生病了。
好在面试工作还算顺利，面对众人的提问，也能举止大方的对答如流。领导让我明天就来上班，我说还有点事没处理好，过一个礼拜再来，公司应允。
我没有丝毫被录取的喜悦，更多的是对牛敢的担忧。离开公司大楼，我即刻买了些营养品，找了一辆出租车赶回了家里。
牛敢家门紧闭着，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翠娥。翠娥的怀中还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孩，见到我来了，满面愁云中挤出几丝悦色。
我说：“哦翠娥啊，听说牛敢哥回来了，这不，我刚从济宁回来看看他。”
翠娥：“先进来再说吧。”
我来到了牛敢的床前，只见他倚在床头上咳嗽不止，头发变白了很多，与三年前在西安古城再次判若两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从他口中，我得知了后来的故事。
两年前，牛敢患上了肺结核。可是按现在的医疗条件和牛敢当时的经济条件，看好肺结核已经不是难事。可是，牛敢忙于工作赚钱，病情一再耽搁。直到后来咳血昏倒才被同事送到了医院。
就这样，这些年赚的钱全都用在了看病上，车也被卖掉了。一夜之间，牛敢变得比十年前还要落魄。身上的钱全都花光的时候，他为了生存变成了一个抢食者。
何为“抢食者”呢？就是看到别人在街上边走边吃着手里的食物的时候，他会夺走，然后疯狂着逃跑。他只抢吃的，从不抢贵重的东西。
时间久了，他成了西安出了名的“疯子”，当这座城市容不下他时，他会换个城市，就这样，他又过上了十年前的生活，只是比十年前还要落魄。
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有一天，在山西太原，他抢了一个人的食物，却跑不动了，被那人拳打脚踢，躺在血泊上的牛敢很久很久才站起来。T﹏T
或许，那个时候他需要一个善良的人，能伸手帮助他。后来，他流落到了河南郑州，机缘巧合下，他抢了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姑娘手里的早餐饼，牛敢想跑却怎么也跑不动了，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个小姑娘非常认真地看着牛敢说：“你家是哪里的？是不是生病了？”
人最怕被人识破软肋，不知是出于被理解还是感动，牛敢想忍住不哭，可终究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姑娘说：“来，我先扶你起来。”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沓钞票，“这一千块你拿着，去买些吃的，不知道你家哪里的，你最好去买票回家，好好去看病。”
谁说人间无天使，只需心存善意，牛敢的回报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牛敢很明白这一躬，包含了太深重的意义，因为他很明白，生命已到了倒计时。
就像牛敢说的，“我们每个人都像树上的叶子，有的落得早，有的落得晚。可是我就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荡。在我生命进入倒计的时候，我经常躺在大树下看着那些树叶发呆，我多想像叶子一样，落下还能归根啊。远在他乡的我，对于故乡来说，真是遥不可及，刚刚能抬起头颅的我却再次低落下来，在命运的压迫下，我真的毫无还手之力。我终究不知道那位郑州姑娘的名字，感谢她还我归根梦，她菩萨心肠，我只有来生再报了。”
2018年6月，牛敢的生命转过了三十道年轮，于故乡逝世。
他终其一生度人，也度己，生命之火萎了，他便走了，但留下的光，犹如天心一轮圆月，挂在长亭外的古道边，永远陪伴着向善的人们。
终
2019年8月 魏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