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碎语

郑重声明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农历初三、四的晚上，始见月。

其时，月亮在广漠的轨道上稍微向前凸起了一点，把一弯亮亮的弧边泄向了地球。假若你我身处太空，此时跟着那一道光弧飞速下行，一直落到地面上现在所处的地方，会发现地球上早已暮色四合，你我都在暗影里。抬头望天，幽深的西南天空里，有发光的弯弯一线，那正是初三、四的月亮，刚才你我就是从那儿落下来的。那形状确实如上古美人的娥眉。

三月初三的娥眉月尤其撩人。时序慢慢进入暮春，昼间的天空被绿色染过，被红色洇过，再被暖起来的风擦过。到了傍晚，夜空的画布被重置一新，因着底色渗进了春光的颜料，而不再是纯粹的单色，显出了滑润的幽蓝，再衬上一层藏青。在这样的天幕上，悬着一钩薄薄的细月，亮如刃锋，让人怀疑是哪个仙子遗落的半镯。

你若站在柳下仰望，细风轻吹，一串串长长的柳花，来回磨着天上的小镰刀，会让你放开想象，仿若看到，柳花每磨一下，弯弯的钩尖都会发出连续的银花，就像砂轮在磨砺着菜刀。又或者，钩尖被擦出了点点冰晶，不久淌出了一条银河，再一会儿，星河漫天。

对着月钩行走，最好是走在宽敞的大路上，微风无人。穿着大小合适的软垫鞋，宽大松垮的裤子，头发剪得很短，边鼓着风边走，边走边对着前方的弯月喃喃些什么。一会儿想起得意的瞬间，就踌躇着来回踱步；一会儿想到不如意处，就甩甩胳臂。在暮春的微月下，反正没人看到。

过几天，到了初七八，即为上弦月，月亮高悬夜空，光彩照人。此时的月亮，这一万国美人，虽还没到长发及腰，却也出落得花枝招展，明眸皓齿，犹如胡同里走出来的邻家姑娘，娇羞又大方，真切而飘逸。初七八的月亮，或者稍大一点的，拥有喷薄的灵光，自古至今获得赞誉，也给人无限的希冀与神往。如果说，月亮的美共有十分，初七八月亮的美独占了五分，她青春四射，一身华彩；十五六月亮的美占了三分，月盈则亏，令人不禁担心她要入庵修行了；初月和残月各占一分，孤清的美使人难忘。

少时家贫，最怕夜晚，无灯也无火。唯见天空皓月，有光有色，极具亲和感，常常与伙伴在月下玩耍，连夜不归。次日傍晚，又早早站在土墙前，等待月出。静下来时，喜欢看月光下老柳树的影子，在东墙上摇摇摆摆，瓦片上流着金光。若是本该有月的夜晚，却逢了阴雨天，月亮左等不出，右盼不来，心中郁闷不可排遣，就会与伙伴们一起，排起队伍沿街呼唤，那阵势，非要把月亮喊出来不可。

有时半夜月出，窗外明晃晃一片，势必会起来爬在窗台上，透过木头窗棂望向院子，见月光如银，铺满了整个院落，前方的屋顶一片雪白。寂静的村庄没有了呼吸，只有月亮在走。远处几声狗吠，仿佛时间静止了千年。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应该也是初七八的月亮。刚刚黄昏，月亮已在柳树头上，恋人们必是及早吃了晚饭，迫不及待地赶赴约会的地方。若是农历十五六，天色刚黑，那盘满满的月亮，还在东天边上没露脸，断不会上了柳梢头。月色黄昏，月色柔美。《诗经》里出现了月亮，也多是衬托美人。美人姣姣，美人如碧。“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呼之欲出的大美人，呼之欲出的大月亮。

初夏时的上弦月，尤其诱人。日头未落，蓝而白的月亮已在头顶。地上温而不燥，天空又没有那么多的云量，一轮半圆或多半圆的银盘，游弋在湖蓝色的天穹，天高云淡，月白风清，当为人间至美之境。这时节已有早蝉在鸣，轻轻柔柔，不带半点鸹噪。也听见青蛙的低诉，完全没有盛夏的恢弘阵仗，似是明月当空，惹起了些许心事。时不时的，东天偶有几丝散云飘过来，缠住了月亮的发辫，挣了好大会儿，也没有脱开，就这么裹挟着走了很长一段路。不经意间，月亮一甩头，崩断的云丝化作了夜鸟，无声地溶进远方的天际。

“初八二十三，月出半夜天。”上弦月在天上悠悠转转，至午夜子时没入地下，契合了你我的作息，正好与你我，与所有世人和和善善，像《红楼梦》一样缠绵难舍。而下弦月于午夜升起，黎明时分隐身不见，仿若藏有莫大的造化，属于茫茫昧昧，属于《聊斋》，更像《聊斋》一般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