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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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啪嗒”一声，好似一摞碗碟从高空坠落，碎了一地的声音，从枕边传来。睡梦中的素芬一骨碌从床上掀翻在地，瞌睡虫一下子被赶跑了。她一遍遍回忆着，下意识跌倒爬起的动作像醉汉喝断了片没了思绪。诺大的空间，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黑暗里，慌乱中忙按向床头的开关，漆黑的房间瞬间亮如白昼。一声炸雷消失后，她必须去检查下，那声音近在咫尺，看下心里才会踏实。她便穿着睡衣打开房门，白天的喧嚣淹没在午夜梦回里，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凉意。她的眼睛像探照灯四下搜寻，左侧屁股传来的阵阵疼痛告诉她，刚刚那一声惊雷不是在梦里，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她站在院子里徘徊着，窗台、地面都检查一遍无异样，忙推开厨房的门，灯打开的瞬间，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也许是邻居家的夜猫子打翻了碟碗也说不定，她安慰着自己，一颗心终于石头落地，困意来袭，接着便倒头沉沉睡去。

天刚蒙蒙亮，素芬像往常一样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即使昨晚在室外逗留了一小会，生物钟依然未被打乱。她平躺着，双手自然下垂在两侧，用腰带动身体坐起，这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性动作。但是，左腋窝下侧撕扯的疼痛感提醒她，昨晚受伤了，还伤得不轻。她尝试着挪动身体，还好左侧屁股经过一夜的修复，已无伤大雅，受伤的部位需要时间的加持，她祈祷着快点好起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去做呢。

当大地从沉睡中刚刚苏醒，素芬便推开房门，打开二门，清新的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她深深地猛吸了两口，一脸的满足，受伤的身体丝毫不影响情绪。立秋后早晚凉飕飕的状态，是她喜欢的节奏。手刚搭上大门的门栓，余光扫过地面，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这是什么情况，不会是昨晚那一声巨响的结果吧。”她自言自语，停下的脚步，数着地面随意散落的四五块墙皮，视线仿佛被定格在了满目苍夷的墙壁上。约有一米五长，十公分宽，紧挨天花板墙壁的红色裸砖露在外面。望着面目全非的墙面，她有一种心脏被块布紧紧勒住的窒息感，想要逃离，挣脱束缚。

她呼吸急促。面对着一片狼藉的场面，深呼吸的她选择了静下心来，开始收拾残局。一块两块三块四块，还有最长的一块压在了最底下，暂时放在了三轮车下面，最后用小簸箕把寥寥无几的碎渣渣倒入了垃圾桶。只能感叹水泥的质量也太好了吧，剥离了墙体都是一整块一整块的让人措手不及。

要不要告诉家人，她否定了答案，站在一地鸡毛面前细细思量：谁的日子活得轻松，谁的生活没有压力。大家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能笑着合眼那便是奢望了吧。一个人的独处，活成小太阳，便是幸事一件，雨后彩虹的日子，更是人间天堂。

算了，已经发生的事，面对是最好的结局。扫去脸上的浮云，素芬刚一踏出大门，就看见斜对门的南希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奋力的一下两下抽打在绿叶间的核桃上，她脱口而出：“现在打核桃会不会有点早。”

“去年收了一筐子的黑果子，三分之二都入不了口，今年提前些时日，会有惊喜也说不定。”

这话没毛病。去年素芬家也是收获了一地的黑色果子。今年原计划果园里杀菌除虫时，剩下的农药可解核桃树的燃眉之急，她忘记了。望着大门口两边像门神一样站立的两棵核桃树，她沉默了。未养成习惯的动作，在核桃树上失去了灵力。

两年前，小逸大婚。建华是一点也不留情面，树冠用光秃秃三个字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为了不影响方方面面，她选择了举双手赞成。没想到，短短的一年时间，枝繁叶茂的核桃树甚是招人喜欢。

去年连续的降雨，绿色的鲜核桃开始从表面一点点发黑，像巫婆施了咒语，终究逃不脱一个被黑粉的结局。

为了不让昨晚的噩梦肆意妄为，像藤蔓一样地疯长，她必须找点有意义的事情来做，以此来压制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素芬从家里后院寻来了一根竹竿，充其量只能给南希的长竹竿做小弟，末梢有明显的破裂痕迹，也许是打核桃导致的也说不定，没把握的话题，她选择了闭嘴。手中的这根竹竿已经是翻遍后院最长的助力，应该不影响发挥吧，她哄骗着自己。

一下两下三下，凡是被竹竿亲吻过的鲜核桃，哗啦啦裹挟着叶子落了一地。高处够不到的地方，她望向了正在低头扫绿叶的南希。

“大嫂，把你家的长竹竿借用一下，我这个够不到。”她顺势扬了扬双手握着的竹竿，一脸的无奈。

“拿去吧。”南希抬起头微微一笑，继续弯下腰用扫帚清理着落叶，凌乱的地面一下子干净了些许。

这个闺蜜太给力了，她喜欢。十几年的交情不是一句两句挑拨的话可以分手的。

靠路边的核桃基本在长竹竿的敲打下臣服了，至于站在平房上用竹竿够到的地方，还是下次吧，毕竟现在有点早，像孕妇十月怀胎，早产儿是要付出双倍的呵护。看着铺满一地的鲜核桃和绿叶，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始往框子里面拣。

一切美好顺理成章的继续，她都差点忘了，生活有时会打人个措手不及。

抬头，仔细搜寻有没有漏网之鱼。一根竹竿在手，又是一颗两颗核桃落地。正当素芬再次锁定目标，奋力敲打时，一颗核桃像个调皮捣蛋的顽童，从高空直直坠落“咚”的一声砸在她引以为傲的鼻梁上，生疼生疼的，不由皱起了双眉，眼泪差点挤出来。这熟悉的一幕让她突然间想起年少的孩子：“妈，你说的是这个吧。”顺着小逸手指的方向，一弹弓下去，她飞奔上前，一把抓住了即将下落的丝瓜，足足有一尺长，炒鸡蛋炒辣椒都是绝配。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素芬毫无招架之力。

昨晚腋下撕扯的难受，现在又鼻梁中招，她没有理由不翻翻相关的说辞。

她不迷信，却相信命运的安排。在网上一番搜索结果比想象中糟糕：家中墙皮脱落，会影响气运，导致主人疫病缠身，或办事不利。

这不打核桃一下子就中招了。

看到这里她有了自己的解释：不堪入目的画面，每天看着影响了心情，自然心生烦恼，导致疾病近身，她懂这句话的核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地修复好，还心头一片晴朗的天空。

每天进进出出，素芬总是不由自主往掉皮的墙壁上瞥几眼，醒目的红砖像一把削水果的大刀盘踞在天花板下方，越看越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估摸着六七铁锨的混凝土，买一袋水泥和沙子吧，用不了是浪费，只能等等看谁家盖楼房，掏点钱买点好了。

她深知这样的机会渺茫，自打娃小时候村子统一规划庄基地后，一座座平房和屋架拔地而起，近几年内，极少有人盖房子，无非是在原有平房的基础上升级二层或二层半。若守株待兔的办法行不通，只好去镇上买一袋水泥，沙场买些沙子来修复了。

每天素芬往返于田间地头，受伤的身体限制了不少熟练的动作，习惯了生活忙碌的她，选择了隐忍。

日子像往常那般有序的继续着，身体的伤在慢慢减轻，意想不到的事情总是毫无征兆地发生着。后街四爸家的热闹打破了往日的宁静，隔着一道墙便能清晰听见匠人们谈天说地的笑语。四爸家居然在盖房子，大门口的砖整齐码放大概有十年之久了吧。眼见高墙抬头可见，素芬拨通了建华的电话：“喂，咱四爸从昨天开始盖房，你看那天休假时回来一趟去帮帮忙。”让建华休假时参与其中，四爸定会心里舒服吧。

两天后的上午，风尘仆仆的建华从省城赶了回来，黑色裤子搭配白色短袖，一脸微笑地站在素芬面前。

“还没吃饭吧，要不下一碗面条吧。”每次回家为了赶时间，建华不是买两包子，就是空腹。

“早起吃了两包子。”

“这会应该饿了，等下我去下碗面条。那下午去四爸家帮忙，现在都快十点了。”

“没事，吃完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下肚后，建华去了四爸家。临走时素芬不忘叮咛：“回来时拿些砂浆修复下墙壁。”

半小时后，建华出现在了大门口。“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四爸没？”素芬是一脸的疑惑。

“盖房包出去了，几个兄弟都在外面忙，也没事情可干，和四爸聊会天就回来了。”

“那你没拿点砂浆把咱掉皮的墙壁修复下。”

“刚回来就去四爸家拿多不好意思，以后找机会再修复吧。”

一点水泥砂浆给钱，四爸是断然不会接受的，只能等机会呗。好面子的建华在地里忙活了一天又去了省城，留下素芬一个人在家按部就班。

这天上午，素芬刚吃完早饭，便听见村西头传来阵阵炮竹声。早年间，村西头有口深井，因泉眼而扩建后盖了座井房圈起来，确保生命财产的安全考虑，由专人负责，掌管全村一半土地的水源问题。每次浇地都是件费力又让人头疼的事情，只见十几个精壮男子轮流打气，拥挤在小小的井房里。当井水顺着像条巨龙一样的铁管爬上来，大家眼里便会溢满了幸福的光。为确保水源充足，取之不尽，一座小小的龙王庙便供奉在此，几辈人延续着香火，保佑子孙后代的福泽绵长。不过，发展到现在，每家地头都安装有水阀，想浇地一扭开关，水就会“哗啦啦”流淌出来。

“西边在干嘛放鞭炮？”不逢年过节的，有点好奇，三三两两的人走出家门。

“听说龙王庙准备翻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拿钱买心安，素芬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翻新龙王庙每天都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叔叔婶婶在义工，正赶上素芬在每天发快递，来来回回免不了与长辈们打声招呼。建庙接近尾声时，只留下了一个小工和一个匠人在贴瓷片，素芬觉得机会来了。

“叔，跟你商量个事。前几天我家的墙皮脱落了，大概需要六七铁锨的砂浆，买一袋水泥和沙子用不了浪费，我想掏钱在这里买点，到时还要麻烦你帮忙修复下墙壁，你看这样行吗？”

正在贴地砖的叔爽快地答应了，“行，包在我身上。钱就不要了，买包烟就成，哈哈。”

“没问题，谢谢叔。过年时我会给龙王庙多捐点钱。”

在叔的承诺下，素芬装了小半袋砂浆回家了。收工后，热心肠的叔踩着网购的人字形梯子，说话的功夫就修复好了。素芬本想留下吃顿便饭，叔接了一通电话后便回家了。

等水泥墙干透后，素芬便拿出家里仅剩的小罐乳胶，站在人字形梯子上，右手戴上薄薄的橡胶手套，一下两下三下向前推进，墙面在一点点泛白，直至乳胶用完，墙面也恢复到了满意的效果。望着修复好的墙壁，心底的那根刺彻底消失了，素芬由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