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井(中二)

自古异人降生，常有天降祥瑞。

所谓祥瑞各式各样，最多的无非其母梦中红日入怀；也有大把的一下生红光满室，紫气环绕，仿佛生了个香炉一般；更遑论踩进汉高祖刘邦这样，母亲踩进龙脚印里骤而有孕的。

略有新意的往往婴儿呱呱坠地便有瑞兽来报喜：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简狄吞燕卵生殷契；岳飞降生，大鹏绕梁而飞，取字“鹏举”。所以赵家温氏怀的这个孩子也绝对不是个普通人，只是赵温氏梦见的鸟却绝非善类，更谈不上祥瑞了。

枭鸟，猛禽也。

此鸟面相凶恶，生性残暴，且昼伏夜出，叫声凄厉。自古以来就是“恶”的化身。

《说文》有言：“日至捕枭磔之,从枭头在木上。”教人捕了这恶鸟要砍掉它的头，挂在树上示众方可。

“枭鸟食母,破镜兽食父,黄帝欲绝其类,使百吏祠皆用之。”自黄帝起就有传说此鸟弑母，最不孝，汉书上教人祭祀专杀这鸟，每年五月初五大量捕杀做成肉糜吃，只为让这类畜生断子绝孙。

乡下人更是惧怕它，谁家屋顶上要是有猫头鹰半夜盘旋，不出半个月准要死人，不是病死就要举家遭灾。

所以自打温氏怀了孕以后，常常心惊胆战，每每忆起那个梦就冷汗浃背，汗毛倒竖，却又并不敢与当家的商量，只能暗自垂泪，心里默默盘算着有用的法子打算悄没声的堕掉这个孽种。

偏偏赵老爷对这个嫡长子又十分看重，媳妇怀的头一个孩子自然百般呵护，吃穿用度都十分精心，照顾的下人都得挑最伶俐得用的，连洗衣服的大姐都比旁屋里的勤快能干，直恨不能温氏上茅房赵老爷也亲自跟去。

至于赵家那口灵井里的水，更是每天打来与那孕妇煎做安胎药喝。

许是温氏做了那个梦对井水有了心结，她只要一闻见那安胎药就恶心的不行，这番折腾下来，有着身子的女人竟不胖，反而瘦了两斤。

本就不富态的赵温氏因此显得愈发骨瘦如柴，看着让人觉得十分心酸。

赵老爷疼惜温氏，更是忧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光赵家大房小厨房的掌勺厨子半年就换了仨。

先一个是家生子，手艺有限，炒个家常爱吃的小菜倒也凑合。最拿手的一道菜是整烧猪脸，使一根柴火将对半切开，细毛拔净的猪脸烧个稀烂。平日里赵老爷最爱吃猪头里那块拳头大小的核桃肉，常吩咐这厨子整只烧猪头里剔出这一点子瘦而不柴的精细货片成飞薄的肉片，一半调好蒜泥汁子蘸着吃，另一半厚切与韭菜大葱干豆角等一并煸的干干的，油腻腻的却极有烟火气。温氏吃着寻常就给打发了。

第二个是请的当地有名的厨娘，做菜火候最好。黄河鲤鱼选那尾巴胭脂瓣似的旺活鲜鱼，一斤以上，一分为二剔去鱼骨，连小刺也不留，一半切花刀拗成型过菜籽油，炸的外酥里嫩再裹一层薄芡，另一半并香蕈口蘑还有稀嫩的青笋尖上尖一并蒸熟淋热油，鱼皮爆开，露出雪白的瓣子肉。端上桌的时候鱼尚翘着尾巴扑水一般。温氏嫌这饭菜油腻腻的，就也给请走了。

第三个厨子，是赵家三房做生意的表亲从扬州特特寻来的人。且莫说请这人来花了多少雪花银，就是她做一顿饭，也少说二两银子。鸡鸭鱼肉翅子海参自不必说，天天小银炉子里头煨着燕窝银耳莲子羹，单等温氏早起吃一顿滋补。什么常备的红糟鲥鱼、清明的长江刀鱼，都只算寻常。最绝的是这个厨子的刀工，嫩豆腐也得切成头发一般的细丝，与紫菜，竹荪，木耳，青瓜一并切做细丝，荡在老母鸡、猪骨、鱼骨熬成的淡白色的清汤里，在青瓷碗里一道菜晕染成了一副水墨画。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的那张嘴一旦养刁了，寻常吃食便再难下咽。打赵温氏怀孕起，赵家大房的吃便一日比一日精细。

既然吃已经这么讲究了，那穿也得跟着上一个档次，平素里柞蚕丝制的绉绸衣裳看不上眼，全换成桑蚕丝的锦缎衣裳，家里几个娘们还添了几件苏绣的褂子。

虽说赵家家大业大，这花在吃穿上的银子随说不多，积年便是不小的开销。

都说败家从一双象牙筷子开始，此言不虚。

赵温氏怀的这孽种还未出世便将赵家大房素习简朴的家风一扫而光，而他往后折腾的手段更是不可胜数。

桃李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