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春风楼里的名妓

2019-12-03  本文已影响0人  钟毓文

易翩拿着小镜子,在自己精致的面庞上扑着粉。细长的丹凤眼、弯弯的柳叶眉、水润的樱桃小嘴、高挺的鼻梁、吹弹可破的嫩肤、洁白无瑕的牙齿,即使她不施粉黛,姿色都能压到群芳。男人们会惊讶世间怎么还有这样的尤物,女人们见到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她是春风楼里的名角,单单靠着那张脸就能闹得满城沸沸扬扬,更不用说她还会唱点小曲,自然更是博得众人的青睐了。

易翩穿着一席黑色的袍子,暗黑的颜色衬得她肌肤更加雪白,长长的裙摆让她多出了一份霸气。今天,她要招呼的一个客人可是不同寻常的人物,据说是个外国的传教士。她的眼神游移着,寻找着外国人模样的男人。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传教士的打扮竟然跟乞丐差不多。他带着一个落满灰尘的毡帽,一件打了好多个补丁的衬衫,一条洗得发白的裤子。她以为外国传教士会以一种居高自傲的神情出现,西方的洋炮攻打着中国的国门,中国不得不敞开大门以免遭受更大的损失。中国的退让让西方人更加变本加厉地劫掠,八国联军扫荡了圆明园,国家在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

春风楼里的客人有着许多西方人,那些西方人往往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将女人视作发泄情欲的工具。

易翩平时不穿黑色的服饰,黑色是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场令人不敢轻易靠近,那种气场让人不可小觑。

传道士一步步地朝着易翩挪动着脚步,深陷的眼窝里露出友好的目光,那目光没有任何多于的意思,似乎就是单纯地跟她打着招呼。

易翩迷惑不解,她不知道传道士找她的目的是什么。

易翩穿梭在各色男人之间,在没有遇到传道士的时候,自以为对男人了如指掌,他们的眼神动作有怎样的深意她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有的男人找她是慕名而来,把与她的云雨当作一种资本向外人炫耀着;有的人找她是为了排解心中的寂寞;有的人找她是来听她唱两句小曲打发无聊的时光。无论是哪种,他都能应付自如,让他们满意而归。

可传道士的出现让易翩有些不知所措,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位穿着寒酸的传道士。

就在她思索的片刻,传道士走到了她的身旁,微笑地用不很流利的中文说道:“易翩小姐,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易翩很少会听到这样的问候语,语气里满是尊重和真诚,易翩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见传道士的手悬浮在半空之中,她轻轻地握了握那只有些粗糙的手。

传道士笑容灿烂地说道:“我来是带来好消息给你,你不用为我做什么,倒是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易翩震惊地望着传道士,满脸疑惑地望着他道:“好消息?”

易翩从小都没跟好消息沾过半点关系。她是弃婴,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是春风楼的嬷嬷把她捡回去扶养长大成人的。把她捡回来抚养成人的嬷嬷为了让她拔得头筹,可是狠狠地管教着她,让她学了百般技艺去讨男人的欢心。她的初夜在十二岁卖给了一个官老爷,那老家伙折腾着她死去活来的,她是咬着牙齿熬了过来。细数着许多的日子,她好不容易出了头,日子才稍微好过了些。

传道士提起紫砂茶壶,为易翩的青花瓷浅口茶杯里斟上了一口茶,缓缓地说道:“是呀,好消息。”

易翩急忙起身,抢过茶壶,客套道:“先生付了银两,端茶倒水这等事全由我来做就好了。”

传道士摇摇头,道:“我们即将成为家人,不必这么见外。”

易翩望着传道士的双眸,那仁慈的目光抚慰她的心灵,她虽然不知道传道士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但这句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传道士望着易翩的闺房,宽敞的厅堂摆放着七弦古琴,围绕着古琴散落着几把舒适的木椅子,古琴正前方是一个圆形茶几。厅堂离卧室几步之遥,一张宽大的床占满了整个卧室的空间。

传教士不禁咂舌道:“如果,我能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你愿意吗?”

易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离开春风楼:“真的吗?离开春风楼我又能做什么呢?“

传教士终于讲出自己来找易翩的目的。他想要拯救春风楼里可怜的女子,他知道这些女子都是没有被好好疼惜的,他们需要真正地被爱、需要被尊重、需要温暖,传教士希望带领这些女子进入修道院,在那里她们会得到无条件的爱、被接纳、被重视。

易翩对陌生的事物都会警惕万分,她小心翼翼地说:“八国联军侵犯中国,你怎么看?”

传道士叹息了一口气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的行为实在残暴,救主耶稣会在大审判中对他们所行进行讨伐的。不过上主允许,我想自有它的道理。现在中国正经历磨难,就像人要经历磨难一样,挺过去了就会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易翩仔细琢磨着传道士的话,她想起自己坎坷的人生不禁垂泪。传道士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手帕递给了易翩,那是一块质地粗糙的方巾,易翩不假思索地拿了过来拭去脸上的眼泪。

她很少向人敞开心扉,她不知为什么,觉得跟这个异国人谈心是件极其愉悦的事情。她把自己过往的身世讲给了传道士听,告诉传道士自己是怎么熬到了今天,成了春风楼里的头牌的。让她立马离开春风楼,她会觉得可惜,嬷嬷恐怕也不会放她走。

传道士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不如,你看这样,如果你愿意,可以常来我们的修道院参观,这样可以吗?”

易翩点了点头,欣然道:“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去。”

传道士兴奋地拍掌,盯着易翩一身华丽的袍服,思索了片刻道:“可能需要你更衣,你有简单朴素一点的服饰吗?”

易翩匆匆地换上了一件简单大方的裙子,跟着修道士来到了荒郊野外的修道院。修道院的墙垣爬满了爬山虎,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敞开着,像是欢迎随时到访的客人。

传道士领着易翩走进修道院,在一扇拱形的木门前停住了脚步。传道士敲了敲那扇门,那扇门便开了。是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国女子开得门,她望见易翩先是愣了神,而后紧紧地握住易翩的双手,亲吻了易翩的脸颊。

那个女子因着激动而面容彤红,她兴奋地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这个女子看上去比易翩大个五六岁,易翩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不适,她抽回了自己的双手,警惕地问道:“我们认识吗?”

那个女子笑了笑,道:“我认识你呀,谁能不认识你呢?”

易翩不知道是该为她这话高兴还是尴尬,她沉默了半晌,方才想起对对方一无所知,便问道:“你是......?”

传道士插嘴道:“她曾经也是春风楼红极一时的名人楚香莲。”

易翩恍然大悟:“原来是姐姐你呀!”

传道士见两个人始终站在大门口,便提醒道:“我们去祷告室里坐坐吧。”

楚香莲挽着易翩的胳膊朝着祷告室走去,传道士将她们带领到祷告室过后,便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楚香莲打趣道:“我穿着这一身发旧的修女服都让你没认出来呢!看来我是变了。“

易翩望着把头发紧紧裹住,周身被修女服包得严严实实的楚香莲,道:“姐姐是变了,变得更年轻漂亮了。”

“是吗?因为我在这里遇到了最美的爱情。”楚香莲摸着自己的脸蛋说道。

楚香莲告诉易翩自己是怎么在这里受到从未有过的关爱的,虽然这里的生活没有之前那般富丽堂皇,但是她感到特别踏实。她不用总是琢磨着怎么变着花样讨好男人,她只需安安静静地服侍上主。上主赐给她这些真正关心、爱护她的兄弟姐妹,比起之前的低声下气讨生活可是有尊严多了。

易翩听后,她觉得有些惭愧。她自己内心是渴望被人尊重、被人爱戴的,而不是被人视作玩物。可是,她又放不下那种奢靡的生活,她钦佩楚香莲的果敢和决绝。

楚香莲看出了易翩的顾虑,便道:“妹妹,你不用着急,上主会带领你找到答案的。我当初逃出来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传道士他们用了许多小伎俩才把我从春风楼里救了出来的。你不用怕,只要你想,上主会赐给你智慧营救你出来的。”

易翩点了点头,道了谢,准备启程返回春风楼。传道士陪护着她朝着春风楼走去,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传道士明白易翩心里还是有些东西放不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消等易翩思量清楚,等上主带领她。

到了春风楼,嬷嬷们正在忙前忙后,没有注意到易翩和传道士的存在。易翩从未见嬷嬷们如此忙来忙去,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易翩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赶忙去找了自己的好姐妹贾元春,元春告诉易翩,一个姐妹不幸身亡。她扛着病做活,结果就一命呜呼了。

易翩听此大受刺激。她自己曾经不也像是这个姐妹一样吗?在那些男人眼里,似乎她们这些姑娘的命就是那么轻贱的。楚香莲的选择是正确的,她要的是生命的尊严,而不是苟且的荣华富贵。

那天夜里,她悄悄地塞给一个门卫几两银子,匆匆地前往修道院去寻找她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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