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一）

初雪（一）

我和笑笑相约——只要下雪，我俩就背着书包一起徒步上学。盼望了一个冬天，在刚刚进入腊月的时候，我们终于盼来了初雪。我俩早早吃了早饭，穿上准备了好久的雪地靴，走在宽阔的东三路上，身后留下两串调皮的脚印。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把一切都变得粉妆玉砌了。

走到半路时，笑笑牵着我的手，走在路沿石上，一边找着平衡一边说，妈妈，我很喜欢我班一个男生哦，他学习成绩超好，跑步还快……我抓紧了她的手，随着她的诉说，相机应和着“是吗”、“很好啊”等词语。等笑笑说完，我说，笑笑你知道吗，等你长得和妈妈一样大的时候，不，其实还没有妈妈这么大的时候，回过头来想想你现在和妈妈说的这一切，你都会觉得非常美好。没有比一个男孩喜欢一个女孩，一个女孩喜欢一个男孩，更美好的感情了……雪已经停了，我看着路两边的玉树琼花，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回到了从前。

我上初中那会儿，男女生就像仇人一样不说话。那时学校里还没有电灯，每天晚上的晚自习时间，都是老师给我们点起一盏“汽灯”挂在教室的正中央的屋顶，能容纳五十多个人的教室立即亮如白昼。好神奇，一盏汽灯就是亮一个晚自习时间，下晚课的铃声响后，灯就渐渐熄灭了。我们经常为了逃避回家的种种劳动，晚自习结束后，一部分同学就拿出放在窗台上的煤油灯点起来，继续装模作样地读书习字。我个子矮，坐最前边，正好挨着门口，有一次风大，把门吹开，我和同位的灯都被吹灭了，找火柴没有找到，又不想就此回家，回头看看，就后面的男生的灯还亮着。同位是一个比我还腼腆的小姑娘，我让她去借个火点起灯来，她说什么也不干，没有办法，我就大着胆子，端着我的煤油灯走向了一个离我最近的男生，静静地把我的灯头向他的灯火靠去，也就是在我已经点燃的那一刹那，他发现了他灯火的异样，“噗”地一声吹灭了灯火……我就那样僵在那里，有点无所适从。那天晚上，我和同位的灯火都没有重新点燃，我俩走在回家的路上，什么也没有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十四年了，至今我也不明白，那个男同学为什么那样做。如今大家都已是年过半百之人了，我真想再见一下这个同学，问问他，当年，他为什么那样去做。

初三下学期，大家的学习好像都紧张起来，晚自习之后主动留下学习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一天晚上，我正在默写英文单词，忽然觉得后面有人用书轻轻地敲打着我的背，我回过头去，我的后位男生拿着一个精致的小本子对我低声说：送给你的。我随手接过来，一打开，一张纸片掉落在课桌上，我拿起来就着灯火的微光看到了上面的一行字：我们做朋友吧，我非常喜欢你。我现在已经记不起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那样去做——我拿起那张纸片靠近了灯火点燃了它，把那个小本子轻轻地放回他的桌子上。现在想想，我当时真的好残忍，只是一个男孩子跟你说做朋友，跟你说非常喜欢你而已，为什么就那样把一份美好的心意烧掉？我与上面那个吹灭了灯火的男生，有什么分别？

从此以后，我知道教室里多了一双只要我一进教室的门就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不敢抬头，我不敢将目光射向任何一个地方，我害怕碰触到那个男孩子的目光。我真正接受他的礼物是一本《山东省各市中考题集》。还是一次晚自习后，他把那本书送给我，我说，不要。他说，不是送你的，借给你，看完了就还我。我接过来，翻看的那一刹那，我欣喜若狂，我从来还没有见这么多复习题，并且每一道题后面都附有答案。在那样老师从来不留作业的年代，没有一本练习册的年代，没有一本试题的年代，我真的如获至宝。想想我后来能考上四中，这本习题集有很大的功劳。

起初，我报考的是广饶七中，那个男孩子知道我报考的七中也报考七中，但他并不知道我们的化学老师给我修改了志愿。刚刚进入高中，我收到了那个男孩子的信，他说没有考上七中，现在回学校复读，说明年报考四中，一定要和我在一个学校读书。我觉得应该给他写一封回信鼓励他，就如实告诉他，上了高中回头看初中的数学真的好简单……找了好多各种各样的数学题，并且写清楚了解法。一封厚厚的信，那时候穷得我舍不得花8分钱买张邮票，星期六回家，我就绕了个远路，想给他送家去，我知道那栋房子是他家的，没有院门，家里没有人，窗台上晒着一双白球鞋，我就把那封信放进了那鞋子里——我以为那双鞋子是他的；我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我当然更不知道那双鞋子是他哥哥的。发现信的哥哥，我不知道是被我激怒了，还是被他弟弟激怒了，我只听去复读的女同学说，他哥哥非常生气地去初中找了他的班主任，也是我俩以前的班主任。

一直到来年暑假，他都没有给我写信。

暑假后，和他一起复读的女同学告诉我，他还是考取了七中。再后来，他让同村的女同学给我捎过几次信，但是我都没有拆开，每次，我都郑重其事地告诉我的女同学：你再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他吧。

现在我已经记不起是他亲口跟我说的，还是女同学转达的，但是那番话我却记忆犹新：我只想一门心思和你在一个学校读书，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总是做不到。你知道吗？去四中考试的那个晚上，我梦到了一只老虎把着大门，就是不让我进……我还以为是好兆头，梦都是反着的吗！等出了分数，我才知道梦也是真的。分数一出来，我就觉得有问题，我不应该考这么少分的，我求着我的父母去给我查分，一查我才知道，总分少给我加了40分。重新加上也没有用了，四中的录取已经结束，只能把我打到七中去了……

就像我考政治前读到了那份报纸一样，就像我用列式计算的方法算出了化学试卷上最后那道大题一样，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早有安排。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初雪的日子。我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