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路将军”与他的妻女（十九）-----连载故事

47.

亲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几时杯重把，今日再送行。

年关一过完，长英就已经18岁了，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除了个子不太高，身子骨有点瘦以外，一头乌黑的秀发，明净的脸庞，灵动的眼眸，配上她那细密弯曲的眉毛，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长英早就发育成熟了，个子也长高长大了，与成人几无差别。她那白白净净的瓜子脸蛋，很是耐看。她的皮肤细腻，红润又有光泽。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大而黑亮，眼波闪闪溜溜。长英模样随了永元老汉，一样清清秀秀，还有几分俊俏可人的样子，有如邻家少女一般温婉，小鸟依人的模样，一看就让人要生起怜爱。

长英与永元老汉和“哑婆”母亲，一起过完了一九九四年的新年没几日。正月初七那天，长英离家出远门，再次踏上打工的路。只不过，这次长英要去打工的地方，不是厦门，而是广东的汕头，一样远在千里之外。

这次之所以会去了汕头打工，也是听去过汕头打工回来的村人，说汕头那边如何如何的好，汕头那边宁都老乡人又多，还很团结，若遇上了啥事情，大伙还会相互帮助，一起扛一扛的。长英虽没去过汕头，但心已往之，她和堂姐一商量，当下一拍即合，俩人决定年后，同去汕头找活干。

长英依旧与堂姐结伴同行，一到汕头没几天，在一个宁都老乡介绍下，她们俩进了一家做服装的工厂，因为姐妹俩过去在厦门服装厂子里做过衣服，有一定的经验，自然轻车熟路，很快适应了汕头这边工厂里的活。

在汕头这家服装厂打工，要得比厦门那边稍好一点，虽然收入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加班的时间与次数，要比厦门厂子里少很多，汕头这边上下班作息的时间，比厦门同安那家服装厂要规范一点，姐妹俩的休息时间，也比过去要多一些。

偶尔周末不用加班时，俩人会到市区闲逛，放松一下，释放久坐干活的劳累。她们很快就适应了汕头的打工生活，尤其是长英，对这汕头城市里花花绿绿的一切，怎么看就怎么舒服，就是顺眼，很合她的意，长英觉得自己，与汕头这个城市，好像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天然亲近与好感。

像长英这样从农村来的姑娘，虽然她们偶尔会有发自内心，喜欢上一座城市的生活，但她们也很容易在这个城市，迷失自已。因为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生在农村，家里穷，没念过几年书，又过早进入社会，承担自己所不能承担的那些东西。她们真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把她们放在人堆里面，你根本就无法，再找出谁是谁来。

长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小长在弱者家庭，伴生相对懦弱的天性，又存有极度的不自信与自卑感，一旦某个阴差阳错的机缘撞了上来，她那内心固有的不自信，与其生来就有的自卑感，一旦放大，就为某个潜在的悲剧，造足了能量场，一直候着某个时点，就差来引爆，走向最后的沉沦。

很快，她们这些农村来的姑娘，一个一个，淹没人海茫茫的城市之中，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

48.

篾匠正英哥哥，有一个与他妻子一样傻的儿子，叫罗辉。正英哥哥老去的那年，他那个傻儿子，仅有六岁大。

小家伙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罩着他那小小的脑袋。身上沾满乡间的泥土气息，上下的衣着，破破烂烂的，像个小乞丐，通身衣服，脏不拉几，总是沾满了黄泥巴。小罗辉看人时，脑袋朝一侧，微微斜偏，小小的黑眼珠，紧盯着你看，半天不会晃动。说话时，常涌起傻傻的、天真的浅笑。他不会认生，一幅傻傻的模样，随了他那智力有问题的母亲。小罗辉放牛回家，有时，居然连自家的牛也不认识。

小家伙人长得白白胖胖，很有肉感，皮肤有点过白，看上去不太健康。他喜趴在家门前那片细长竹子旁的空地上，专注地玩着地上的泥巴与沙子。有时，一群黑蚂蚁在他身前来回挪动，他便要好奇地盯着那群黑蚂蚁，看它们队列齐整的搬运，各处捡的食物。小罗辉看累了以后，随手捡起地上杂物，阻挡起这群黑蚂蚁的去路，让嘿蚂蚁找不到方向，在他小脚跟前，急得团团乱转，绕来绕去，总也绕不出去。小家伙看得着了迷，半天也懒得挪动一下身子。

一九九四年秋日的一个中午，临要吃午饭时，已经得了肝病好几年的正英哥哥，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在身边没有人陪伴，并且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静静悄悄，无声无息，落泊凄凉地离开了人世间……

篾匠正英哥哥老去的那个早晨，他的鼻子里开始时，还有些许气息在流动，会极其轻微地喘出微弱的气息，生命的体征似有似无，他那皱缩的脸庞上，布满了如乡下土草纸一般蜡黄的色泽。他那蓬乱的头发，罩在黄黄的额前，头微微侧向墙角。正英哥哥过去大大的白眼球，无力地微闭了起来，偶尔张开一线的缝隙，很难看出他还有啥大一点的动作，左眼张得比右眼稍微多几线缝隙，眼瞳子总是发呆，迟钝无光，半天不见轮转一下。

人的这一生，即使再穷困潦倒，也终归要平静地离开，抛弃过去那些强加在自己身上全部的枷锁。死亡，才是一个人最终、最彻底的解脱。死亡，才是一个人真正的结束，也是一个人的新生，更是一个人终结卑微过往之后的荣光。

吃过早饭后不久，死亡的影子，已经开始移上了篾匠正英哥哥的脸部，终结起他生命所有的相，他最后的呼吸，正如清水里的水泡，悄无声息地破灭了。他那与黄草纸般的脸庞，犹如电灯突然间就熄灭一样，变得没有一丝的光泽。

篾匠正英哥哥，这个潭水平凡又卑微的的生命，这个过去曾为村里各家各户修补过竹蔑的老蔑匠，为村子里逝去老人扛过棺材的壮汉“将军”，就这样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突然一下，正英哥哥本就僵硬的手脚，条件反射似的，只是轻微地抽搐了几下，他那卑微的灵魂，跟着出窍了，气息全无，世界从他视线里消失了，消失得无形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