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的活色生香及其他

      读《胡氏》一篇，不禁大笑。狐兵与主人交战，其势汹汹，马嘶人沸，结果就是一场闹剧而已，主人登厕也不放过，乱箭全射在人家屁股上，幸亏那些箭“皆蒿梗”。看这段时正喝咖啡，几乎没笑喷。

      之前《聊斋》都是挑着看的，最近每天早晨喝咖啡的时间刚刚可以看一篇。发现还有这么多极为有趣的短篇。真正好，所以古文就是这一点好，语言极其精炼到位，生动之处让现在那些长篇大论还描述不出一个画面的后人汗颜。

         留仙先生的态度非常明确，爱憎分明。爱之则用词造句惊艳婉转，感觉到对主人公的爱护体贴，憎则字里行间狠辣刻薄，嘲讽入骨。女孩子们可爱至极，一个个活色生香，娇娜，青凤、青梅、婴宁，鸦头......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留仙先生给女孩子们的名字也起得极好：阿宝，阿绣，胭脂，葛巾，小倩。且配了极贴切的姓，比如阮小谢，聂小倩，黄英，白秋练。记得小时候仿佛看过一个连环画还是小人书，讲的是阿端和晚霞的故事，看完很留恋惆怅，晚霞用毁容来保住她和阿端的爱情。在蒲松龄笔下，阿端和晚霞的初爱有学堂里中学生那样的感觉。最爱娇娜和小谢，最让人爱怜。娇娜爱孔生吗？不比松娘少，可是并没有和孔生怎样，这让留仙先生很羡慕：“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可见，精神和心灵的爱慕是人们永远追求的美梦。小谢胜于秋容，爱娇稚弱，明眸皓齿，光艳照人，让人大起怜惜之心，特别是和秋容争着投生，慌慌张张跑出去，结果“忘吞其符”，痛哭而返。看到这里，真是心疼，因为陶生尚算一个有担当的男儿，他爱秋容亦爱小谢，不免让我想起周润发、叶倩文和王祖贤的《大丈夫日记》 ......

        其实蒲松龄的观念大胆至极，或者说那个时代有很多让今天的人读来都觉得惊诧的事情。语言大胆泼辣的程度让人瞠目结舌。比如《荷花三娘子》里的那句：“腐秀才！要如何，便如何耳！”又说：“春风一度，即别东西，何劳审究？岂将留名字作贞坊耶？”，很有某些时代女性的口吻啊。率真直接，比那些虚伪陈腐的王生，张生，宗生诸人痛快多矣！《封三娘》中三娘和十一娘哪里是闺蜜之爱，分明是爱人之爱，“日望其来，怅然遂病”，时间长不见闺蜜，会得相思病吗？十一娘最后也是有点变态了，“阴与生谋”，以爱的名义伤害了三娘。整个故事诡异非常，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

蒲松龄不动声色嘲讽了很多小男人，尤其是那些一无才气二无经济的小男人。这些小男人有个共同的幻想：夜深月圆，独处陋室，忽有明媚娟好，艳绝无双之狐女飘然而至。一见面，这些小生们几乎都是言语轻薄，举止轻浮，急于求欢，倒像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狐女情深，小生们往往财色兼收，因功名是要紧的，故最好能再给换个锦绣肚皮，写出功名文章。所以狐女最后都是要走的，走之前还不忘再给小生们物色一个同等品貌且有家世的人间女子，好让他们继续享受人间的黄粱美梦。所以，留仙先生时不时给他们安排个厉害角色，如《画皮》《黎氏》。

     而《青蛙神》简直是一部当代家庭剧。十娘与昆生当真是一对吵吵闹闹的小夫妻，一个年少任性，一个爱耍小脾气，好了臭臭了好。十娘不操女红，每天就是画画妆闲坐，丈夫的衣服袜子都是婆婆在做。婆婆抱怨给儿子听，十娘一段话说得掷地有声，真真是当代职业妇女的心声：我给你家添财增田，对公婆朝侍食暮问寝，还要怎样？不舍得花钱请佣人，自作自受别怪我！一席话说的婆婆无言，惭沮自哭。小两口又是一场大闹。几年后小两口又因一场口角，十娘离家出走，寂无音。昆生大约因为从小聪明长得帅，也是被人宠坏了。他还是爱十娘的，自然后悔起来，怀念妻子。闻听十娘被父母又许给别人，只好也再去找找对象，可惜，“并无如十娘者”。所以，有些人真是不能错过的。好在是个大团圆的结尾，十娘回来了，因为爱情。此后，昆生亦老成，十娘性益和，“于是情好益笃”。婆婆也是想念这个真性情的儿媳的，知道她回来了“奔入子舍，执手呜泣”。皆大欢喜。少年夫妻，鸡飞狗跳者实属常态，只是每一次吵闹过后能自省，互相退一步，改改坏脾气，长久下来自然会越相处越舒服。其中有句关于择偶的观念深以为然：“此自百年事，父母止主其半，是在君耳”。可不是吗？婚姻之事，父母之言可参考50%，自己多少还是要有主见的，毕竟是百年好合的事呢。

       留仙先生不惧妻为夜叉，深恨其为悍妇。他戏谑：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对于悍妇他给了最严厉的惩罚，恶人还需恶人治。现实无可奈何，寄望于鬼魂，朱生若不是关帝前周将军显灵岂可脱离冤狱哉？留仙先生所想为官者“不过一濡墨、一动腕之间耳，便保全多少身家，培养多少元气。”诚然如是！唯我独尊又居权位，岂能不让小民有“附骨之疽，切肤之痛！”成子若不是魂魄为促织，恐怕全家早已遭灭顶之灾。

         身为中国人的福气之一，就是有此等文章可以阅读。经典永流传，诗书继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