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摊卖书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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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班骑车回到村里,正巧赶上下班高峰期,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这一刻表现出难得的活力,愉快地走在热闹的大街。
我经常会到一个地方去歇歇脚,那就是垃圾站旁边,这儿虽然肮脏且气味难闻,却是我忙碌了一天后,心情放松的港湾。
一辆破旧的脚蹬三轮车,一个个子不高极瘦的男人,穿着有些旧的衣服,留着略长的胡须,再配上一脸的皱纹和略显浑浊的眼睛,还有那已被生活压弯的腰,无不说明他是一位被岁月无情蹉跎的老人。
三轮车上摆着数之不清的书籍,被分门别类整齐排列着,在扶手上捆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写着“正版旧书5-10元一本”。黑色的毛笔大字,兴许是为彰显文字功底而特意书写,字却并不好看倒也无人指摘。
他没事了总爱走到车前,咂吧着嘴摇头晃脑,嘴里哼唱着:无敌是多么,多么的寂寞,可谁能倾听我的寂寞,无尽的寂寞……
大家一定认为没人会这么做,谁又会这么样不要脸?且听我慢慢道来。
他是一个武侠迷,常跟我吹嘘自个儿有好几套珍藏的金庸、古龙全集,书里的内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还常常问我,“你知道无敌是什么吗?”
我得装出一副困惑的表情,回一句,“啥?”
我这么一说,他可就兴奋了。伸出双指向我戳来,我不得不躲闪,要不真会被戳到眼睛。见我躲过,他会补上一句,“招!”手法一变,身子往后一退,左腿在前右腿在后,手指一捏似蛇含信而吐,龇着牙对着我“嘶”一声,叫道,“年轻人,可识得这是什么招式吗?”
我也往后退了一步虚指着他,怪声道,“难道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螳螂拳?”
他眉头一皱,瞪眼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眼神却不大好使。”将手向前虚探几下,口中嘶嘶作响,朗声道,“在下使得正是那降龙十八掌……”说未说完,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我上前几步正想拿书,没想到他不肯相饶,伸手往我胸口一戳,叫道,“呔!中了我的蛇嘴拳非死即伤,年轻人,还不快快趴到地上束手就擒?”
“快得了吧!”
我拍开他的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了几页,问道,“我上次跟你说的书,弄到手了吗?”接着掏出一颗烟递向他。
他当即收了功夫对我笑起,露出两排黑色的牙齿,跟我说,“你找的书太冷门了,我发出武林贴,只可惜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你再宽限几天如何?”
“你说《逻辑学导论》难找,我退而求其次,让你找一本《简单的逻辑学》,没想到你还是没找着。当时你跟我说江湖朋友众多,找几本书简直小菜一碟,怎么到现在还没找不到?要不我到网上买一本得了。”
“住嘴!”
他又亮起了功夫,一脸不爽道,“我早跟你说过,让你不要着急,你也答应了下来。现在我已拜托朋友去找书了,你却要到网上去买?要是个个都跟你一个尿性,我的生意还怎么做?你可以不守信用,我说的话却不能不算数,这本书很快我就能找到,你多宽限几天打甚么紧?”
我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可也不能干耗着我吧?你不是有好几套金庸珍藏全集吗!不行出我一套,先让我凑合看看?”
一提到这个他立即瞪圆了眼睛,一张黑脸更是黑了几分,倏地往后退了两步,指着我说,“臭小子,我拿你当朋友,没想到你却在惦记我那些宝贝。现在我明白跟你说了,莫说是一套书,连根毛儿老子都不会卖你。”
“你不卖,拿过来让我看看总可以吧?”
他当即拒绝,“休想,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不买书赶紧走开,浪费老子时间。”
我叹了口气,推着车子就要走。没想到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车后座,笑嘻嘻道,“年轻人,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呢!你要的书我一准给你找到,但是你得跟我保证,这书必须买才行。”
“我要是不买,你卖给别人就行了嘛!没了我这个坑,你还不栽萝卜了是吧?”
他眉头再次皱起,“你要的那鸟书,我找了好几天都没有音讯,你让我卖给别人,可谁来买你这鸟东西?你小子真是操蛋,就不能整点正常的玩意儿吗?”
我没好气道,“那你有什么好东西卖我,带图的《金瓶梅》珍藏版有没有?”
“哈呀!”
他故作惊讶道,“你咋知道我有这好东西?”
我心想:这老小子又想吊我胃口。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现在就拿来。”
“我呸!”
他忽又坏笑起来,“年轻人不正经,是不是晚上想换着法子对付媳妇儿?”
我推着车又要走,“我买我的书,你卖你的货,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完毕各自安好互不打扰。还有,你嘴里吐得什么混账话,又安得什么坏心眼?”
“喂喂喂!”
他用力拽着我的车,“你先给我一根烟,我就给你想要的。”
一颗烟并不值钱,可有些人却很抠,宁肯在马路牙子边儿上捡烟头,也不愿意花十块钱买一包赖烟抽。
不过一本书才几块钱,平时除了我来看书外,好像并没有其他顾客。再瞧他衣服破烂打着补丁,我于心不忍把一包烟都给了他,“都给你,你个老烟枪身上不揣烟,静捡地上的烟头抽,手上谁的口水都沾,看书时总爱给手指沾点唾沫星子才算过瘾。你不恶心,我看着都别扭。”
烟本就很赖,拿在手上特别轻,可是当我把烟放到他的手里的那一刻,分明看到他的手往下坠了一下,仿佛这包小小的烟很是沉重。他嬉笑着的脸变得郑重,慢慢缩回手把烟塞进了裤兜里,用手拍了拍,“小宝贝,以后我这条老命可全靠你来续啦!”
我不知该笑话他,还是该说些别的,只好问他,“你不是要抽烟吗?”
他冲我讪笑着,从三轮车底下捡起刚才掐灭地烟头,这颗烟并没有抽完还剩下一半。
“呐!还有,嘿嘿……”
烟民也分为三六九等,一等烟民有烟有火,二等烟民有烟没火,三等烟民有火没烟,四等烟民没烟没火。
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用手护着烟,啪一声火被点燃,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微微仰着头,掺杂着尼古丁的白色烟雾从口中慢慢飘出,用鼻子一吸,又将这些烟雾吸入,直至烟雾被彻底吸完。他睁开眼睛凸起嘴唇,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眯眼望着淡淡的烟圈越升越高,最后消失殆尽。
他的神情迷醉而神圣,就像一个品酒大师,对于酒水有着很深的研究,他们喝的酒当然得是好酒,而且还是酒中的极品。可这烟并非好烟,还是从地上捡起的烟头,烟一旦被掐灭就失去了香烟原有的味道,抽着甚至有些呛人。可就是这么样的烟,愣是让他品出了别样的风情。
他已经把烟抽完了,咂吧着嘴说,“年轻人,你挣得也不算少,早该换换烟了,红塔山虽然经典,以前也确实是好烟,可是年头它变了,好的东西也变成坏的了,你得跟得上时代呀!”
没想到这个三等烟民竟然教训起我这个头等烟民了。
我没好气道,“你要嫌烟赖,就把烟还我?”
他用手护住了口袋,本就爬满皱纹的脸,此刻皱得就像是风干了的苹果,蔫了吧唧十分难看。
“嘿!出手的东西你也要要回去,不就一包烟嘛,至于这么小气吗?”
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只是气不过他那副赖皮样儿,也不会真的跟他计较什么,“别人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倒好抽了我的烟,一句好话都不说,还倒过来教训我一顿,搁你你会答应吗?”
他立即正经了起来,用老人看待后辈的眼神望着我。做生意的人脸变起来跟翻书是一个速度,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若是让别人先知道了自己的想法,那么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陷入被动的局面。他难道是把生意经打到了我的头上?
“我并不是说你不好。人若想要混得开,对待别人就不能像对待自己那样拧巴。这样的人若是做生意,他的生意伙伴或是客户肯定觉得别扭,因为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一点诚意,人家何不找一个待人接物大方的人呢?这样岂不快活、舒服、自在?”
没想到一个推着三轮车卖旧书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的落魄老人,竟然有这样的觉悟,说出的话这样发人深省,让我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他又说,“所以说,做人不光得实诚,而且出手也要显出诚意,没有人想和对自己扣扣搜搜的人共事。也许刚开始对方会勉强合作,那是在探究你的诚意,诚意就是你付出的多少,对方对你落落大方,你却摆着一副铁公鸡的嘴脸。你自个儿说说,这样的人你会跟他共事吗?”
我摇了摇头。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到三轮车前端,从车筐里拿出一个快递递给了我,挑起一条眉毛说,“打开看看。”
快递用一个白色的不透明的袋子包裹着,我捏了捏,里面有一层泡沫做保护,大约有一二斤重。我疑惑地抬起头望向他,只见他正一脸得意的看着我,“放心吧,里面绝对没有炸弹。”
我把快递打开,发现里面有两本书,一本书是《简单的逻辑学》,一本书是《逻辑学导论》。我拿在手中觉得分外沉重,“你不是说没找着吗?”
他笑着说,“说归说闹归闹,可这事儿咱可是给你漂漂亮亮的完成了。”他用手拍着书,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这书我朋友确认过,绝对是正版的,而且根本就没被翻过,跟新的没什么两样儿。你托我办的事我可给你办成了,以后可不能再拿这事儿来惦记我的宝贝了啊!”
人是感性的动物,我也不会例外,虽然他的做法不太爽快,可托他办的事确是超额完成了。我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掏出手机,他却用手挡住了收款的二维码。
“嘿,嘛呢?”
他一脸不悦道,“就咱俩这交情,你搁我这儿拿两本书,我能跟你要钱吗?”
“你做的就是这生意,我可不能坏了规矩。再说了,你这小本买卖能赚几个钱?这两本书一定不算便宜,我怎么能白拿呢?”
他还是没有同意,“什么钱不钱的,在朋友面前谈钱岂非扯得太远了些?再说,这书我也没有花钱,是朋友送我的。”
“那也不行,你一天到晚风吹日晒多不容易啊!”
我知道他的困境,怎么可以占他的便宜!
他却将收款码收了起来。
“你年纪轻轻的怎地这样墨迹?活像个大娘们。还有,你以为我只做地摊生意吗?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靠实体赚钱已经不行了,我跟朋友在网上开了个网店,专门卖二手图书,赚得也不算少……”
书被我拿走了,也没有付钱。我问了他网店的名字,特意去看了一下,还真有这个网店,而且销量十分可观,光靠这些已够他大赚一笔,只是让人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还要继续摆这个地摊儿?难道是爱好使然?我也只能这样理解,因为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真正的意义何在?摆摊卖书真的挣不了几个钱儿。
太阳已经西落,喷吐着最后一道光亮,云朵被烧成火红,红色的霞光穿过云层的缝隙,落在了前方平静的湖面上,如镜的湖面就像条红色的绸带,平铺着通向远方,与西方的天空接壤,仿佛是通往极乐的星光大道,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