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长,友人终散
作者:周剁人
编辑:灰鼠
(此篇为公众号:鼠灰色细条纹 读者投稿作品)
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呢?
傍晚从中心花园经过,正赶上红灯。我和人流一起挤在斑马线的一端等着它变绿,一抬头,就看见她站在马路的另一端。手扶着栏杆,正仰头看我身后高楼的楼顶。
我的视线不自主地跟随她的身影。
红灯变绿,我被人群簇拥着离她越来越近,我才发现她的头发染了新的颜色,不再是我无数次触摸过的黑发。
除此之外她看起来好像还和从前一样,但整个人却感觉陌生得很。然后熟悉的铃声响起,她低头接起不知是谁的来电,逗得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笑得旁若无人。
我想起曾经电话那头的她也是开朗如此,我们常常每天至少一通、一打就是一个小时不止。现在想来恍如梦一场,甚至想不起具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一年?还是更久之前呢?
我本想在与她擦肩而过时至少打一声招呼,可是终于不忍打扰她的谈话。
我走到街的另一边,停下身来回过头去,她已经在人海里消失了踪迹。

我的手掌上有一条格外脉络清晰的掌纹线,看手相的人告诉我说,这是友情线,我这一生都不会缺少朋友。
我曾经很是相信。
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在外地读书的那段时间,常常因为水土不服而免不了生病,而且一生就很严重。
那时候躺在床上,高烧烧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难受得甚至想说这样活着不去死了好。每每这些时候,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了总是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她的手掌会一下下地抚摸过我滚烫的额头,就这点儿心理安慰,却能让病痛奇迹般地消散不少。
可是在外读书当然不会有母亲的陪伴,这时代替她给我温暖的,就总是朋友。不等我摇摇晃晃地挣扎起身,朋友就已经把温水和退烧药送到我的床边了。彼时我都很庆幸自己长长的“友情线”能把她们带到我的身边。
在异地读书的人,偶尔逢了节假日也是回不了家的。看着本地的同学拖着行李箱喜气洋洋地回家去,就留下我们这些“天涯沦落人”报团取暖。朋友升级成家人,又变成了唯一的心理依靠。有时候偶尔遇到了生活上的难处,也多亏了他们的肝胆相照。
可是,人大概确实是一种生而孤单的生物吧。
人们互相吸引,自然而成地聚在一起,做什么都要找个人作伴——这大概只是害怕落单,害怕变得孤独。
但是结伴却不一定就意味着合拍。人们可以互相照顾,可以给予金钱上的援助,可是有些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某些人说出口。
甚至可能对着陌生的酒吧大叔都能啰啰嗦嗦地大吐苦水,可是对着他们却要羞于启齿,要遮遮掩掩,理由也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你看,你离我这么近,我的那些苦涩难堪的东西就不敢给你看了。毕竟,我知道我的朋友或许无法理解,但即使如此你也会努力安慰,只是到时我又该如何难堪收场呢?
所以她知道相处时我的懵懂,记得初识我时的天真,她懂得我的知世俗,却不理解我的不世俗。她好像永远只能看到我的唱片A面。
即便树叶,世界上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更何况人呢。我有一段时间常常苦于不能为朋友所理解,但后来却想明白了,我又有多么地了解别人呢?
我不能将那些自己都无法释怀理解的坏情绪,去苛求别人要给我一个答案。这不公平,也太幼稚。
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后,倒也没有多么郁结了。当进入社会开始讨生活,“朋友”这个词也开始包含更多错综复杂的东西,好像只要彼此握过手,有一点利益牵扯,就可以互唤一声“朋友”了。
比起想方设法地挤进某一个群体去找寻依靠,我开始学会做个“落单”的大人。
生病的时候不再向家人撒娇,比起得到安慰更希望他们能够放心。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去接杯冷水,喝得咕咚咕咚。拖着病体翻箱倒柜地找出退烧药,给自己灌下去。饿红眼的时候,从冰箱里搜出最后一快粗粮面包勉强对付,没有夹心也没有果酱,照样嚼得倍儿香。
病成这样哪里都去不了,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默默地看着太阳逐渐躲到高楼的后边去,惊觉自己的烧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退了。如此一遭,才发现原来没有什么是必须成群结队才行的,自己一个人也挺好。
当然也还是会有觉得孤单的时候。当孤独再也无法忍受,我就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逛街、一个人购物、一个人去吃饭……最后也没有什么是完全过不去的。
也曾想过,如果当初就近找了工作,而不是又回到了故乡,是不是就不会和以前的朋友慢慢变得毫无联系。我们会不会还是偶尔一起出来打打牙祭,维持着即使无法完全互相理解,也仍然和谐热闹的友谊关系。
我不能肯定地道出一二,但是大概当彼此的世界慢慢变得不再交集,那些旧话也翻来覆去地说了个遍,终有一天还是会再找不出相见的理由吧。
旧的朋友走了,就有新的朋友来,缘深缘浅,你要问究竟哪个更好,我说不上来。都只是记忆之树上的一片叶子,无论是抽枝生芽还是零落成泥,都只是人的自然规律。
当初看龙应台的《目送》,不晓得其中分量,在外讨生活的时候才终于变成了“曲中人”,所谓缘分,所谓渐行渐远,父母尚且如此,何况朋友。
俗话说追梦的路总是孤单。
当你逐渐有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有了自己的选择和看法,越坚持走自己的路,越坚持自己的选择,就会越来越孤单。跟以往的朋友之间的距离便不知不觉越来越远。
我们喜欢把友谊建立在感情基础上,这无可厚非,但友谊的本质并不在于此,在于“认同“二字,更准确的来说在于”相互认同“。
那些经不起推敲的热闹,那些应付的世故,就像我生活中的一块海绵,挤一挤水就失去了本该有的分量。而那些过往学生时代的美好,那些曾经受人福荫的帮助,虽然远去,但仍然会是我前行道路上的力量。
我相信那些个与我曾经要好,却在人群中走散了的挚友,她们也一定正在人群里坚持着自己的奋斗,在各自的路上马不停蹄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