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
23号晚,下完班,我背上了沉甸甸的书包登上火车。
这个黄褐色的小书包,从三年前开始跟着我,走过了崇山峻岭走过了无际沙滩。现在它粘上了很多灰尘,拉链头上的皮也已经开裂了,此刻我将带着它继续我的路程。
尽管现在不是假日,火车上依然拥挤不堪。
一上车,就被火车上特有的味道所包裹——叫喊声,行李箱轮子滚动声,小孩哭喊声,泡面的味道,泡椒凤爪的味道,乃至中年男人脱鞋后的脚臭,融合在一起,像是一锅大杂烩,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每走一步,仿佛就是在大杂烩中游泳。
随着人群蠕动,我终于游到了自己的位置。对面坐着小女孩好奇的盯着我膨胀下坠的书包,按一按书包,硬硬的是充电器和书,软软的是衣服,没摸到吃的,于是对她笑笑,戴上耳机。
我没想到陈奕迅的低音盖不住隔壁座大婶和大叔的争论。隐隐约约听到“神爱世人”“主是唯一的神”之类。
摘下耳机,原来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婶和对面一位河南大叔在传教。
“你说你是主创造的,那你父母呢?”
大叔揶揄道。
“这不一样,神保佑我,神爱我,耶和华是神的使者。”
大婶慌忙辩解着。
“邪教!”我对面坐的大姐抱紧了孩子,皱着眉对旁边丈夫说道。
每当大叔笑着提问质疑,大婶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从前也信佛……后来改了!……只有主才是唯一的神,那些收门票的寺庙也算教?”
然而我却明白过来,那位河南大叔并非真心想入教,只不过这趟车长路闷,打发时光罢了。
接连便是大婶不甚好听的教条话,什么“愿主保佑你”,什么“神迹”之类,引得过道众人纷纷侧目起来,火车内外充满了围观和嘲笑的空气。
我却不愿意再听了,一则觉得大婶过于认真了,二则看惯了佛道的清净无为对于这种喋喋不休的蛊惑确实觉得厌烦。
因此我打开手机,再三查验公共场所传教确实是违法的。
于是,接下来我有三种选择
①和大婶论道说服她或者被她说服。
②报警,叫乘务员过来制止她。
③假装没听见,重新戴上耳机,调大音量。
很明显大婶是个狂热的基督教徒,从她握拳挥臂和飞溅的口水中可以判断,我很难说服她,事实上我有时候连自己都说不服不了。而身为一个正儿八经沐浴在红旗低下的拥有八年团龄的老共青团员,则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价值观,随着大婶投入天主的怀抱。因此第一种选择可以放弃。
第二,我实在不能确信报警后乘警可以拿这位大婶怎么办,但我确信我极有可能会被她纠缠,历史书上对于欧洲宗教人士的描写让我放弃了战胜这位狂热传教大婶的想法,谁知道她受到精神力量的加持能迸发出多大的力量?最要紧的是火车上众人已经习惯了大婶带来的欢乐,连带开始那位皱眉的女士都在夸赞大婶的普通话说的好了……
这一条也行不通,我只能带上耳机,把陈奕迅换成汪峰。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时,头昏昏沉沉,手臂被空调冷风吹的直起疙瘩,那位执着的大婶也不知去向。
初夏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黑的天; 除了夜游的东西和一座座亮堂的铁塔,什么都睡着了。
我却睡不着了,试着睁大眼睛看清窗外的事物,老一会儿,横竖都看不清。温度低的让我下意识紧紧怀里的书包,此时火车已经很安静了,不像开始时候的大杂烩,倒像是吃完之后的火锅,有种零零漂浮的寂静,时不时孩子一下,如同火锅汤面的冒泡。
我狠狠的撸了几下手臂冒起的疙瘩,看看漆黑安静的窗外,再看看毫无生气的车厢内,索性一股脑儿的继续睡去了。
下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地睡觉,凌晨的街灯拖着长长的影子,胡乱找了个宾馆,就此睡下。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耀眼的阳光晒得人头皮发麻,使人丝毫不怀疑夏天的威力,哪怕这仅仅是它的开头。
其实,夏天空气中那种烧荒草的炙炎味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会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去年夏天我背书包在太阳底下踏在焦黑的沥青马路上那种沉甸感,伴随知了和沙粒让人窒息的焦虑。
如今,我又不得不踏上了原路,我甚至学会了怎样眯着眼睛去直视太阳,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焦虑带给我的除了热,还有漫无目的的游荡。这个时候的我,全无目标,就像闲逛褪毛的老猫,终日彷徨行走在各个街口小巷。有时,三两个字的一个地名,我要走上一整天。终于有一天,角落里像我一样的猫越来越多,我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这个时候我要做的,就是不停的掉毛。
我现在回想起来,记忆可能出现了问题,它就像我走过的路一样纷乱。几次的旅途我细琐了一个多小时,可终究漏了许多。
然而也有高兴的事情。
有一次我正在街角逛时,突然发现一家小小方方的面馆,干干净净很敞亮。我进去要了一碗面,老板给我加了一勺辣椒酱。“不够辣的话就在那儿自己加。”老板边说边打开我旁边的电视。新闻上播的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国家会议,看着黑黑白白的各色人种叽里呱啦讲一通,再尝尝辣椒酱竟格外痛快,于是我莫名高兴起来。吃到好吃的辣椒酱,这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我仔细想想,果然是这样。
这样的情况我不常遇到,因为哪怕是辣椒酱也有它的脾气,当我闲逛时它突然出现了,给了我以惊喜,当我要认真找它时,它却躲了起来,让我苦苦寻觅。
这简直和我的人生路途一样,确实是很滑稽,我确信现在说这些的人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