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从一个反中医的人,变成了不排斥中医的人?
01
作为一个广东土著,中药的味道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
上世纪80年代末,我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医控”。每次“头痛脑热”,他都要自己给自己诊脉。
当年广东凉茶“王老吉”很流行,不知他从哪部药典上找来的王老吉的独家完整配方,然后去中药店抓药自煎。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王老吉的效果好到“覆杯而愈”。
确实,一剂“王老吉”下去,他马上就血槽重启,生龙活虎,直到现在,我都怀疑当时药店老板有没有在里面故意添加春药。
然而,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王老吉这副神药,在我爹身上效果好到令人发指,但在我身上就是不折不扣的鸡肋。
对,无论方剂、茶剂、颗粒剂、中成药剂都不行。我唯一记住的,只有王老吉那苦中带臭、一言难尽的酸爽味道。
但是,我爹却不依不饶,在我12岁之前,他简直把我当成了各种偏方的小白鼠。麻黄汤、柴胡汤、甘草汤……轮番给我灌了个遍。
可惜,这些汤药绝大多数疗效并不显著,几乎每次生病,我都要耗完整个自然病程才痊愈。
中药留给我最深的童年记忆,大概只有那股如吃土般的苦逼味道了吧!
02
中药“时灵时不灵”,加上它极其糟糕的服用体验。我很快就成为了“中医黑”。
13岁起,我开始拒绝一切中医药制剂,拒绝充当老爹验方的小白鼠。
那些黑乎乎的,成分未明味道恐怖的液体,对于刚刚接受现代自然科学启蒙的我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它有“治病”功能的。此时的我,生物课、化学课的科学理论已经填入我的脑海,实验室里、显微镜下细胞成分真真切切的变化也震撼了我的幼小心灵,比起“阴阳五行”这些云里雾里的玄学理论,“眼见为实”的西医理论显然也更容易打动人。
毕竟,西医对病情病因的解释,科学合理,通俗易懂——你发烧了,因为你体内病菌(病毒)感染了,激起身体免疫反应,所以我们把“菌”(毒)灭掉了,就能治病了!
再说了,西医的“糖衣片”,也比中药好吃一万倍啊!!!
从此我彻底成为一名西医粉。中医基本从我的保健体系里彻底拜拜。
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又让我对西医产生了怀疑。
03
青少年时期,我经常“扁桃体发炎”。
头痛、高烧(39度),血象高达14—15左右(细菌感染的典型指征),但是,抗生素治疗效果并不佳。一般来说,即使接受输液(静脉滴注、肌肉注射)治疗,我也要20天左右体温才能恢复正常。我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西药本身的效果,还是我最后自愈了。
西医的解释是:你平时扁桃体、上呼吸道感染频率太高,使用抗生素太多,所以现在有了耐药性。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但是,作为一个长期轻中度感染(毕竟我的病情也没达到住院指征)的患者,当抗生素无明显效果的时候,现代医学就对我无能为力了?我就只能一边喝水一边干耗了?
一个小小的扁桃体发炎,除了聊胜于无的抗生素外,居然也没有什么更高技术含量的西医治疗手段了。
在我病怏怏昏沉沉的时候,我终于也体会到了现代医学(西医)的局限性。
原来,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病,高大上的西医医学,能提供的解决方案竟然也寥寥无几。
04
上大一时,我对西医的认知又再次被颠覆。
有段时间我持续低烧(37.8度)一个月,间歇性头晕,喉咙微痛,血象基本正常(wbc7.4),外斐氏反应弱阳,胸片正常,全身淋巴结未见肿大。
基于“外斐氏反应弱阳性”这个指标,医生认为我高度疑似“恙虫病”(丛林斑疹伤寒),于是开出了三天的氯霉素注射液。
后来我才知道,氯霉素有导致再生障碍性贫血的风险(而这个风险我并未被医生告知)。我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病因尚未完全确切时,医生会给我下这么“猛”的药。
氯霉素完全没疗效。“恙虫病”被排除,我的诊断被修正为:“不明原因发热”,需要住院观察。
我心里也很纳闷,就是有点发烧头晕而已,至于要住院这么兴师动众?这点小小的不适,居然成为众位高年资医师心目中棘手的疑难杂症了?
入院后,我有幸领略到了各种现代化医学仪器的风采。可是,CT(含造影剂的增强CT)、彩超、内窥镜,还有各种血液生化检查在我身上连番出击,都未能获得明显的阳性结果。对此,主诊医生们也一脸懵逼。
直到有一天夜间查房结束,一个年轻主治医师和我闲聊起来:“你这种‘不明原因发热’是最纠结的,有的患者不治而愈;有的患者烧得越来越重,最后还不知道什么病因,人稀里糊涂就没了的也不少……”
这是我第一次从一位西医医生口中听到这样的“宿命”论调。
“纳尼,你们到现在都没确定我的病因?”
“你们西医不都是先确诊了疾病再开药治疗的吗?那现在全天吊在我头顶上的药水到底是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对症消炎、补充体液和营养的针水)?另外,之前在门诊‘恙虫病’的诊断也不明确,为什么又要给我上氯霉素这种猛药?”
“使用氯霉素其实是一种‘诊断性治疗’,毕竟你外斐氏反应弱阳性,虽然这个‘弱阳’,还没能达到丛林斑疹伤寒确切的诊断标准,但经验性用药也不能说有错。”
“啊,这么说你们西医也是靠‘经验’看病的?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根据系统的医学理论,通过精确的生化检查,通过严谨的科学推理来看病的呢!”
“哎,现在医学哪有那么精确,有很多症状,很多疾病是根本查不出原因的。可以说,除了几个病因确切的感染性疾病(肺结核、细菌感染等),绝大多数病都只能减缓症状,很难做到对因治疗。(大致意思是这样,具体语句表述不是太确切)”
好吧,既然查不出病因,那就瞎猜带蒙,随便治治算了——话又说回来,如果西医真是这样一个德性,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中医“不科学”呢?
我一心拒绝成为中医的“小白鼠”,没想到最后却活成了西医的活体标本。
05
始料未及的是,住院半个月后,医生们束手无策,正打算将我转往更高级别医院时,我的体温竟然莫,名,其,妙地降!下!来!了!
对,“莫名其妙”这个词语,就是出自于那个戴眼镜的、体型胖墩的主任医师。
出院的时候,我的诊断小结上写了病因:上呼吸道感染。
纳尼?上呼吸道感染,你tm在逗我?
好吧,我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例因“上呼吸道感染”(普通感冒)而住院20天的病人吧。
最后住院费用累计花了10000多块,学校公费医疗保险报销之后,个人自付了3000多块。要知道,在十多年前,3000多可是顶得上普通干部两个月的工资呢!(坦白说,住了20天院,做了这么多检查,这个价位已经是良心价了)
我这一趟,就当作来医院旅游观光了吧!
06
经历了这些事,我恍然大悟,不能对现代医学报以太高的期望值。
而另一些经历也在慢慢修正我对中医的认知。
比如,从2013年起,我又患上顽固的“慢性咳嗽”,昼夜干咳不止。西医检查:CT、胃镜无明显异常,肺功能正常,但支气管激发“弱阳性”——又是“弱阳性”。医生没法给出确切诊断,于是又按“咳嗽变异性哮喘”进行经验性治疗(诊断性治疗)。
舒利迭(沙美特罗替卡松吸入粉)、酮替芬、顺尔宁、奥美拉唑……吃了(吸了)这些药之后,人一直犯困,咳嗽也没好多少,病程迁延了三年之久。医生说:“西医真的没什么办法了,要不你去看看中医吧?”
于是我只好去看中医,说来也奇怪,医生开的方子,虽不能完全止住我的咳嗽(但也缓解了不少),但我头部的隐隐作痛,失眠多梦、晨起胸闷等症状却全部消失了。。
有些医生说,我的这些“不适”,其实是个人心理作用,并非器质性疾病,无论吃不吃中药,都可以“自愈”的——对这个解释,我个人表示非常无语:多年来,对“科学”深信不疑的我,一直规范服用西药(除了抗过敏药物,还有谷维素等神经滋养药物),几乎没有疗效,可等到中药一介入,我就马上好转了?我“自愈”的时间点怎么就能如此凑巧地跟服用中药的时间完全重合?
那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解释——长期服用西药,严重损害了本人的免疫功能,阻碍了我的“自愈”,而中药则及时消除了西药副作用,重启了我的“自愈”功能?
“偶尔有效”的中医,也决非一无是处。
07
听过很多“神奇老中医”的妙手回春,由于没有亲眼目睹,我大多将信将疑。
后来我终于知道,“大医隐于市”这种传说,并不是虚妄的。
大概是从2013年秋天起,我太太得了一种非常顽固的皮肤病——扁平疣。黄褐色的小疣体从腿上起步,渐渐爬到了脸上。很快,整张脸一片坑坑洼洼。
我们来到了深圳某著名医院的皮肤科,挂了一个高年资主任医师的号。医生的回答令人沮丧:“你怎么这么严重了才来看?照你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采取激光或光动力治疗,估计要花费上万元吧,而且,留下疤痕、反复发作的可能性很大。”
此后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把整个深圳的皮肤科名医都看遍了。所有医生都表示:没有特别好的办法。直到2014年夏天,遇到了深圳XX中医院皮肤科副主任医师叶xx(此处防广告嫌疑,手动打码)。
叶医生说:“扁平疣不算什么大病,我们这一带的‘扁平疣’都是我搞定的。”
坦白说,对这样的“吹牛”,我的内心是抵触和腹诽的。但是,叶医生确实能够“实力打脸”。
叶医生开了七天的中药。说来也真是神奇,太太服用两副汤药之后,不仅脸上、腿上的疣疮消失殆尽,身上的其他瑕斑也净化了不少。以至于没吃完的药,都仅剩下了“巩固疗效”的作用。
后来,太太的扁平疣再也没有复发。这也是我亲眼目睹的一次“中医显效、西医无效”的特例。
08
当然,个例不能代表整体,仅凭我的个人感受个人经历,是无法全面比较中西医优劣的。
我也知道,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神方”,一个中医用一个方子治好了一个患者的扁平疣,不代表这个方子就能解决所有扁平疣患者的烦恼。毕竟,千人千方,万人万脉。
正如拯救了许多人的“神药”抗生素,对我这副集齐了全世界各色各样耐药菌的皮囊,几乎毫无作用一样。
当然,我知道,这个“中医治愈扁平疣”的故事,肯定会遭到很多质疑。
质疑一:到底是“治愈”还是“自愈”?我个人倾向于是“治愈”,如果是“自愈”,不可能每次病情大幅度缓解都正好掐点地赶在服用中药之后吧?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再者,西医的治疗难道就不是等待“自愈”?病毒性感冒,你们还不是“对症支持治疗”,又能有什么其他特效方法快速缩短病程吗?还有其他一系列的慢性病、过敏性疾病,还不是得千篇一律地用激素扛着?哦,西医促进“自愈”,就是现代医学神通广大,中医促进“自愈”,那就是碰运气拼RP?这双标也玩得太溜了吧?
质疑二:中医到底科学不科学?无论中医疗效是否显著,很多人都会跳出来泼冷水:你们中医一点都不科学!
我很想问问,对于一个患者而言,到底是“科学”重要,还是切切实实的“疗效”重要?
我原来不舒服,服用中药之后,我的不舒服消失了!这才是患者最看重的东西,你说你西医非常先进科学,可是按照细胞分子学生物代谢学化学动力学开给我的药,结果却疗效甚微,我痛的地方还是痛,酸的地方还是酸,肿的地方还是肿,这样的“先进科学”对我有一毛钱用?
是,中医的疗效是“不稳定”的,没有明确的统计学、病理学证据能够支持;可是,有“统计学、病理学证据”的西医,对于许多慢性病的治疗,有效率也只是从“20%提升到30%”(自己看看各类临床研究论文)而已,也不见得高明多少啊?
还有,你们说西医的治疗都是“规范”的——那么,在2008年之前,“宫颈糜烂”一直被你们当成一种“疾病”在“规范治疗”——结果2008年之后,国际医学界又声称“宫颈糜烂”不是疾病,而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无需特殊治疗……那么,请你们告诉我,2008年以前,那些因“宫颈糜烂”而被你们西医反复折腾的妇女,她们接受过的“治疗”是“科学”的、“正规”的吗?西医不是有严谨的、科学的“双盲实验”吗?为什么会让“宫颈糜烂”的疗法祸害人间长达数十年?
别忘了,你们的西医前辈特鲁多说过的话:“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个座右铭告诉我们,面对疾病,西医很多时候也只能“安慰”和“帮助”,既然中西医大家都是各安天命而已,咱们就不要五十步笑一百步了好伐?
质疑三:中医巫医、骗子太多
打着“中医”名义,号称“包治百病”的巫医确实不少,但是你也别忘了,西医也有“武警医院”和“生物免疫疗法”,涉案金额远远超过中医药——这些我们一律称为骗子!骗子!骗子!不管这个骗子“姓中”还是“姓西”,我们都坚决打击!
质疑四:中医药到底有没有毒副作用?
古人说过了,“是药三分毒”,不遵正规医生的医嘱,自行服用来路不明的草药和“偏方”这类以身试毒的慷慨就义行为,我们都用两个字母来形容——SB。这锅中医背不起。
至于“西药至少副作用明确”这个说法呢,本人觉得只能指导医生权衡风险开方,对患者而言没有什么卵用——你一个患者,知道医生开的这个药有副作用,你就敢不吃吗?那年,我输了整整三大瓶氯霉素,也没有哪个医生出来“善意提醒”过我,这个药有导致“再生障碍性贫血”这么恐怖的毒副作用啊!
质疑五:你们都说“中医”好,有种你们生病了完全不看西医啊?
首先,从小经历过这么多中西医的折腾,剧情多次反转,本人现在对中西医的态度,已经从非黑即白的肯定或否定,变成了“有保留的支持”。
本文上面说得很清楚,无论中西医,都只能“偶尔治愈”,这就是当今医学的局限性所在。
既然大家都是“偶尔治愈”,那我们还能不能好好合作?病魔这么强大,医学这么渺小,中西医不去团结一致,努力研究抗御病魔的方法,反而还自己内讧打嘴仗?西医把中医灭了,对抗病魔的能力就能升级翻倍?
曾有人评价说,如果说人类疾病健康的终极满分是100分,那么西医现在只有9分,中医只有3分——我们承认,现阶段西医(现代医学)发展至今,有了许多现代化、电子化、数码化的诊疗器械,有了更多生物学、免疫学、化学的基础研究,它自然是要比形式朴素的中医要更加先进,“现阶段西医优于现阶段中医”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为什么在民间,中医还有这么多的忠实信众?而且这些“中医粉”里面,还不乏高学历高素质高社会地位人士?他们是真的被中医理论洗脑洗得无可救药了吗?
原因很简单——西医看不好所有的病(准确的说应该是,西医对大量疾病都没太多办法),而中医确确实实又能对付某些疑难杂症,取得部分(甚至是很可观的)治疗效果。另外,相较于西医昂贵的治疗花销,中医又有十分显著的价格优势和成本优势,无论是出于“搏一搏”,还是个人支付能力的理性考量,选择中医都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
而对于中医“偶尔有效”的这种特征,“科学”的态度不应当是找出它“有效”的规律,让它“持续有效”、“反复有效”吗?怎么,对中医药部分有效的事实视而不见,把中医药赶尽杀绝,就是某些“真理斗士”们自我标榜的“科学态度”?
在人类健康这场艰苦的战役上,中医和西医是盟友,是同伴,它们共同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病魔本身。面对疾病,我们自然可以把更现代化的西医,视作优先选择,但也不应把中医(替代医疗)弃若蔽履,尤其在这个西医疗效还远远不能完全替代中医的时代。
我们要用“中医”和“西医”两只脆弱渺小的瘸腿,翻越“疾病”这座令人生畏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