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费斯雨发财记(12)
雷总开车把费斯雨送到云里街茶楼。密集的雪花在车灯下像跳舞的精灵。费斯雨下了车,寒风灌进脖子,喉咙,耳朵,鼻子,甚至眼睛。大雪妆裹出一个苍茫的世界,宇宙间只有雪花在恣肆跳着伦巴,满天满地被炽烈的雪花统治。街道上车子打着橘黄的雾灯无声划过,唯恐惊扰这天地间的狂欢。
由极暖到极冷,费斯雨狂打一个颤,不知怎的,心里没来由的兴奋起来,或许为这场汹涌的大雪触发了她内心的狂热,也或许跟雷总聊得酣畅淋漓,心里痛快。反正就是高兴。她几乎是蹦起来跟雷总挥手说再见,手里的打包袋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在雪地里旋转着,跳着,叫着,大声唱着歌往茶楼走。风儿恶狠狠地把她的歌声切碎撒向四面八方,“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我要飞得更高,……”
雷总本来已经开始滑动车起步开走,却见穿鹅黄色羽绒服的费斯雨像一枝娇艳的迎春花,在八角型宫灯下婉转起舞,飘零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似一团团零星的火一点点暖着雷总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停下来,靠着公路边,掏出一支细南京,在黑夜里点上火,火星明明灭灭,心潮起起伏伏。费斯雨活力四射的身影在脑子里蹦蹦哒哒。他突然在暗夜里微笑了,这个姑娘跟自己有缘份,她舍得力气往前跑,那就助她一臂之力吧!只是她的翅膀能不能承受高空的雨雪风霜呢?无限风光在险峰,但高处也真的寂寞孤单冷啊。
他想起了自己创业时,背着一百多斤重的配件到处推销,被人家毫不客气地赶出来。天气热,喝一瓶矿泉水,立马就变成汗水流出来,太阳像针扎进细胞,汗水结成盐碱腐蚀皮肤,自己站在毒太阳下彷徨四顾;冬天去东北出差,风大,零下二十几度,穿多厚也像是光着身子,腿带着麻木的脚数步子,一不小心陷进半人高的雪里,肩上的配件掉一地,黑黢黢的配件嵌进雪地里像雪睁大的眼,冷漠地瞪着自己。冻麻木了的身体半天爬不起来,真想就这样死去算了。
千辛万苦接了一个单子,货发出去以后,对方却关了机,两万来块钱的货款是借的高利贷。人家躲他,他躲高利贷,那些日子过得像暗夜里的老鼠,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撒丫子消失在更阴暗的地方。
还好,遇到他现在的老婆,有一次他躲进一个农家小院,饿昏在那家院子里,好心的小院主人-----那位姑娘给他请来大夫看病,精心照顾他,他恢复了健康,也成了姑娘的老公。姑娘支持他重新创业,还把家里另外一套房子抵押贷款给他做本金。
他的老婆,也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恩人。
他在暗夜里微笑着,开窗向远方用力掷了烟头。一脚油门,动力强劲的捷豹越野车兴奋地大叫一声,蹿进无边的夜色中。他也欢快地哼起了歌,“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
费斯雨的爸爸已经拉下了茶楼的卷帘门。茶楼没有注册好就不能开业,他天天拿着抹布,拖把,笤帚把茶楼打扫得铮亮。他的卧室是费斯雨专门给她隔出来的,带卫生间。费斯雨给他安了空调,装了热水器,费坚强搓着两手说太豪华了。
费斯雨在外面使劲拍着卷帘门,像是晚归的小孩那样孩子气。敲在卷帘门上的是《铃儿响叮当》的节奏。嘴里哼哼的也是,脚下跳着跺着的也是。她边拍门边回头望望雪花满天的世界,感觉满天的雪花也在跟着跳。八角宫灯也闪着眼笑,棕榈树虽被调皮的雪花蒙住了眼,也在雪花的缝隙处冲她笑,天地间一片笑声。
费斯雨听到爸爸着急的脚步声走过来,钥匙转动卷帘门,“刺啦”一声卷上去。爸爸披着那件军大衣,在灯下搓着两手,“这么冷的天,你还过来干嘛呢?”
费斯雨得意地扬扬手里的袋子,从桌子下面拖出电磁炉和锅,把粥倒进去,上面放上篦子,馏上螃蟹“好东西,你吃吃就知道。”
粥好后,螃蟹也热了。费坚强喝了一口热粥,并不觉得如何惊艳。费斯雨圆瞪了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费坚强赶紧说,“很好吃,很好吃。”费斯雨神气地看着费坚强一口一口喝粥,掰螃蟹腿儿。埋下的头上白发银光闪闪,脸颊瘦得内凹。不由一阵心疼,“爸爸,你回家看过妈妈吗?”
“没有,她不让……”费坚强嗫嚅。
“你跟妈妈究竟怎么回事情?我现在也大了,你可以告诉我了嘛。你们俩搞得不共戴天,我跟弟弟也跟着遭殃。”费斯雨嘟了嘴,扯着爸爸胳膊撒娇。
费坚强脸皮红得像酱菜,黑中带红,他放下筷子,尴尬地搓着手,“别说了,上一辈的事情,总之,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费斯雨想不出老实如爸爸那样的人能做出什么对不起妈妈的事情,但还是错开话题,兴致勃勃的说起茶楼的规划来。
费坚强却听得心不在焉,等到费斯雨自说自话告一段落后,他低声下气地插话,“斯雨啊,我不想在茶楼可不可以啊?”
费斯雨一怔,“爸爸,你想做什么呢?没有关系啊,只要你开心,做什么都可以的,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费坚强眼神发光,目光炯炯,脸上因为激动也散发出光芒。费斯雨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精神焕发的爸爸,一时之间有点蒙。他搓着两手,“街东头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兼炒菜,我想去做厨师?”
“厨师?!”费斯雨大声嚷道,木兰花般的脸上两条黑黑的眉毛迅速聚拢,“你会炒菜吗?人家怎么可能用你?”
费坚强瑟缩了一下,仍然坚持,“我已经上了几天班了,试用期,老板很满意。我在煤炭厂的时候,经常给工友做菜,他们很喜欢吃的,到后来,大家给我打掩护,我提前下班做饭。我也经常琢磨来着。”
费斯雨看着爸爸,突然觉得既陌生又自豪。爸爸有特长,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看样子爸爸对他的特长还挺自信。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费斯雨心里欢乐 嘴里却埋怨,“爸爸,你有这个好手艺,我怎么不知道,罚你明天给我做一顿满汉全席,行啊,你愿意做厨师就去做吧,明天我再招两个漂亮服务员。你说的是哪一家啊?老板年尾请客我可以在你那边订餐,反正也没人知道的。”
费坚强仍是搓了两手,脸上出现活人气息,生动起来。几乎是神采奕奕,“就是云里街最东头的那一家,也是开张不久,叫‘火之箪’,在海鲜店隔壁,老板挺年轻,三十岁吧,叫贾远,听说坐过一年多的牢,因为坐牢,老婆也坐跑了。不过,这个老板对我很好的。”
费斯雨点点头,只要对老爸好的人就是好人,她才不管那人是个什么货色,当下就决定了以后有聚餐的活动就放到‘火之箪’,以答谢老板的独具慧眼。
费坚强-高兴,话就不少,他给费斯雨讲煤矿上的事情,大家一起上工,互相照顾,晚上聚一起,喝点小酒,猜拳,输了的唱歌,跳舞,唱歌像拉锯子,要人的命;跳舞像猴子,抓耳挠腮。因为他做菜好吃,就成了厨师,他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盼,舌尖上的中国一期不落地看,看了照做,后来,他们老板知道了,有客人的时候,就把他请到他家里做菜,一传二,二传四,他做菜的名声在厂里就传开了,大家就叫他“费大厨”他陷入神往:“都挺好呢!都挺好呢!”
费斯雨心里一动,这样的爸爸人人喜欢,为什么妈妈就不喜欢呢?
屋里燃着电烤炉,还开着空调。雪花无声地飞舞,风儿越猛,越衬得房间安逸,宁静。爸爸絮絮叨叨的声音像催眠曲熏得费斯雨昏昏欲睡。屋里温暖如春,外面寒风凛冽,费斯雨不想回公司宿舍了,一步都不想走,只想听着爸爸的唠唠叨叨,舒舒服服,暖暖和和的好睡一场。
费坚强看看费斯雨强撑的一线眼缝,站起来把电暖炉靠近她一些,“在这睡吧!火锅店也给我安排宿舍了,我过去睡。”
费斯雨乐得一头栽倒在鸭绒被里,一会就呼噜呼噜起来了。
费坚强关了门,过火锅店来,今天雪大风紧酷冷,寥寥几个客人吃着火锅,喝着小酒。小老板不在,一个中年女服务员坐在前台看手机视频,抿着嘴无声地笑。这个女人眉眼长得很周正,前刘海齐眉,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用一个黑色发网罩起来,干净利落。看到费坚强进门,立即站起来,红了脸,“费师傅,你不是回去休息了吗?”
费坚强也不吭声,自顾自钻进小睡房里面睡觉去了。
女人撇撇嘴,嘀咕道,“看见女人就跟看见黄鼠狼似的,你就是只鸡也是老菜鸡,一把骨头,谁稀奇啃你似的。”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却上了心,发起怔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