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主(一) 庖丁解牛
一日,蔺且(《庄子》中唯一提到有名有姓的庄子弟子)侍立于侧,庄子靠在几案上,仰天长叹,说:“世人只知养身,不知养生啊!”
蔺且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庄子道:“你知道吗?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物欲是无限的,以有限追逐无限,不是疲惫不堪吗?这不过是以危为安,以害为利罢了,除了危殆一途,还有别的路吗?”
蔺且说:“我明白了,所谓养身,是追逐外物满足自己的身体,但如果过份的话,反而有害于身体。要想保养身体,养生才是最重要的。但怎样养生呢?”
庄子说:“养生之善,勿以名位为养;养生之恶,勿近刑狱之养,行中而虚,可以护养身体,可以保全天性,可以培养活力,可以享尽天年。”
蔺且问:“什么叫行中而虚呢?”
庄子道:“有一个名叫庖丁的祭师,他替文惠君解剖祭祀的牛只。他的手、肩、膝接触牛只的部位,无不哗哗作响;刀插入牛的身体,也是霍霍有声。这些声响无不切中音律,就像古代《桑林》的舞曲,又吻和《经首》的乐章。文惠君说:‘啊,好极了,你的技术怎么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呢?’庖丁放下刀,回答说:‘我所爱好的是道,已经超出技术的层次了。我刚开始解剖牛的时候,眼中所见无非全牛。三年之后,就看不到完整的牛了。我现在工作的时候,是以心神去接触牛,而不是用眼睛去看牛,我的感官停止动作而心神充分运行。我顺着牛的自然结构下刀,游刃于筋肉的间隙和骨节的空隙,经脉相连、骨肉相接的地方都不会碰到,何况大块的骨头呢?普通的厨师一个月换一把刀,因为用刀砍骨头;好的厨师一年换一把刀,因为用刀割肉;我的这把刀用了十九年了,肢解过数千头牛,刀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牛的骨节之间有空隙,而我的刀刃没有厚度,以无厚的刀刃切入有空隙的骨节,不是非常的空旷而大有余地吗?所以我的刀用了十九年,而刀刃还像新的一样。虽然如此,每当遇到筋骨交错之处,我知道有难度,于是特别的谨慎,目光集中,动作轻缓,然后稍一用力,牛的肢体就霍然分开,像泥土一样散落于地。我直起腰来,提刀而立,这个时候才轻松的环顾四周,心情舒畅,然后把刀擦拭干净,收藏起来。’文惠君听了,拍着手说:‘今天听了庖丁一席话,我懂得养生的道理了。”
蔺且说:“刀如心,刃如欲,无欲则无厚,以无厚以应万物,不是动静皆得,怡然自乐,常沐春风吗?”
庄子点头,说:“你的领悟力尚可。”
蔺且又道:“常养精神可得安舒,但身体这个臭皮囊时时来捣蛋,如何是好?”
庄子呵呵一笑,“刚才还夸你领悟力尚可,才一句话的功夫就现原形了?”庄子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会养生的人,就像在牧羊,要看准落后的羊挥鞭子。”
蔺且一脸迷惑,“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子道:“我听说鲁国有一个人叫单豹,他住在山上的岩洞里,只喝泉水为生,不与世人争利,活到七十岁了,面容还像小姑娘一样水灵。有一天,他不幸遇上了一只饥饿的老虎,被老虎活活咬死当点心吃掉了。另外有一个人叫张毅,不管高门大宅,还是贫居陋巷,无不奔走钻营,结果才四十岁就患内热而死。单豹修养内心,而老虎吃掉了他的身体;张毅追逐物欲,而疾病由内部侵害他。这两个人都是没有鞭打落后的羊的缘故啊!”
蔺且说:“我明白了,养生不需要深入深山隐藏自己,也不需要行走世间到处显扬自己,而应该像枯木一样,站立在两者的中间。能够领悟这三点,就算知道养生之道了。古人说,如果在路上行走,经过危险的路段,十个人中有一个人遇害,大家就会警惕起来,呼朋喊友人多了才敢过去,这也算明智了。明显的危害能够引起大家的警惕,但是人最应该担忧的,反而是不引人注意之处。比如床第之欢与饮食的享乐,过份的话就如慢性中毒,大部分人对此缺乏警惕,实在是过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