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叫忍冬
五月了,吹一夜风,早晨阴云堵着窗口,冷,如冬天。
这时候,看见忍冬。
原来你叫忍冬酒中苑门口,栅墙角,一披子绿枝条子,盖一大片。上面玲珑白花。白得如玉兰。瘦长。花叶打开,丝缎一般。花蕊从中流畅挺翘,像肖邦手稿上飞快写出的乐符。
原来你叫忍冬 原来你叫忍冬金银花吧?一查,学名“忍冬”。哈,这样拟人的名字!谁在忍受冬天?是一身青绿衫,一定要忍过三九腊月吗?
忍冬刚开花,洁白。过几日,转黄。所以叫金银花。
枝子柔软。叶子叠放如花朵。好处是密,一挂一挂,爬满墙,替你看家护院舞弄葱茏。
原来你叫忍冬记得以前市医院还是地区医院的时候,去给病人送饭,过一个长廊,挂成个绿洞,就是它。很多人因此不敢走,因为幽暗。我却钻出钻进,不厌。
有绿色最好。能巴望两眼更好。
今天冷嗖嗖。上午去吃早店,端了粥,选临玻璃门的椅子坐了,欲边觅街景,边吃包子。天色灰黯,旁边有个女人哭,哀哀的。几个年长者劝。她泣着:我吃不下。
我几乎也吃不下。可,还是好好嚼——此一刻吃饭时光无罪,我不辜负它。包子很香。也辣。好像还添了点咸菜。我们品尝的东西,什么味道都有啊。还是要仔细品尝,哪怕艰难。
想起刚上的早上一节课。不好:抢白了好几个背不上诗的少年。
希望他,哪怕只有十分钟一段,也要目标清晰,具体,背出来。我这么说了,正确。但口气,应坚定,又和缓,最好,和暖,而不是挖苦。
上午第一节难上:不及八点开讲。前面少年已念书二十分钟。再前面的一夜,少年们晚自习,赶作业,至少零点。下边还有四节课。没睡醒。放学遥遥。心比身累。又是“软饭”语文,瞌睡。严厉,不合性情,不合语言艺术;放松,责任?效率?角色?都不对。
原来你叫忍冬剖析《窦娥冤》里的坏官梼杌,说他自称爱钱,为何没受张驴儿贿赂,就断定窦娥毒杀人命,判了斩刑?蔡婆有钱吗?有。对窦娥有情吗?有。哪为何精通高利货的蔡婆没行贿梼杌?关汉卿有瑕疵啊。这个引导,完全对。但,薛雯丽主动献疑——也许因为张驴儿为蒙古人,梼杌忌惮。我答:你的质疑很新奇,但看看上下文,有无蛛丝马跡暗示?她找不出。我随即表扬姜伟上节课质疑周朴园认出了老情人,低声说“是你”,并非吃惊,因为前边他有三次怀疑。这些,都对。
但薛雯丽刚说完问题,我就带冷笑地反问:那干嘛关汉卿不给他取名“巴特尔”?
薛:也许……也许那时他不能这么说。
我有情绪啊,虽然机智,反问太锐利啦。少年能这么问,献疑,说明她联想到了元代的四等人划分。多好啊。你该缓缓,缓缓跟她对话。
你还在为三四个人背不出诗词生气。你心里有今天的坏天气。
原来你叫忍冬一个朋友转一篇好文章,说教师应给背不出的学生分析层次,关键句,最亮的字眼儿,让他学会背,而不是直通通逼他背会。
对,你是教他如何背,而不仅是让他背。教学嘛。
所以你怒气来,忍不住,有意气。你看你,在后边那么好的一个能够启迪的对话契机里,急匆匆,气冲冲,语含挖苦。
后边就当即反省,好些了,对吧:女同学判定,把三十年才重逢的儿子鲁大海当猴耍的周朴园,其性格特征,是“冷漠”。是吗?是。好,你从她旁边走过去,不理她,返回来对她说,明明认识,视而不见,这是什么?她说:冷漠。追问:可认出是亲人,儿子,装作不知道,还羞辱他,这是什么?大部分少年悟过来:这是冷酷,无情!
回办公室,看书,想着这些。
中午理发,跟理发师畅谈“我们的时代”,想着这些。就对他说:还是应该教学生,像你一般,有门手艺,吃自己的饭,干自己的活。
听施特劳斯,下西关坡,想着这些,还有许多。
随后,走近酒中苑,就看见那些白花,绿枝,居然叫忍冬。这当儿,看见忍冬,刚刚好。
原来你叫忍冬忍住匆匆惯性:查它户口,拍它玉颜。玉颜远过阴云色,凝睇徘徊正当时。
冬天可忍,何况一阴天?何况我还有一墙忍冬。何况忍冬就是金银花,专治热毒。
原来你叫忍冬原来一朵花也会忍耐
原来你哭过
才把门打开
原来
先把一句话捂热
再送给那些冰冷的期待
原来埋伏在阴天里的微笑
是你的洁白
原来是金花银花
在我门外
徘徊又徘徊
原来你叫忍冬 原来你叫忍冬原来你叫忍冬 原来你叫忍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