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立同行——芥川龙之介《鼻子》
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一书的第二篇为《鼻子》，有人说这是他的处女作，也是“最后”的作品，最为完美。这一短篇小说风趣幽默，读时忍不住想笑，读完意味深远，还得回过头来思想，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为什么发生了这样一系列的心理变化？
故事很简单也很荒谬，一位老僧禅智内供长了一根香肠粗细的长鼻子，鼻子长得一直到下巴。吃饭时，那是极其不方便，一不小心鼻子就杵到碗里去了。所以他吃饭时，徒弟就用一根板条替他把鼻子掀起来。
这事吧，是个常人都会想，长了这样一鼻子着实恼火。内供从小沙弥做到内供，已年过半百，鼻子一直是他的心病，但却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鼻子乃他的心病。他就只能在心底苦恼，表面无所谓的煎熬中过日子。
可是有一天，中童子替那个徒弟掀板条，正巧打了个喷嚏，手一抖，鼻子杵在粥里了。这事传到京城，感觉伤了他的自尊。那一带的人体谅地说，幸好他不是俗家人，否则还得为娶媳妇烦恼，这娶得上娶不上媳妇，又影响了他的自尊。
为了恢复这受伤的自尊心，内供就做一些积极地努力去改变。一是在现实中找看是否有和他长得一样长鼻子的人，一圈下来没有，他就从佛教内典外籍中寻找这样的人物，渴望只找到中国蜀汉的刘玄德耳大超长，就喟叹到：那若是鼻子，自己不知该多宽心呢。
这是不是就是找个惺惺相惜的有共同弱点的伴就会好受些？
另一方面，内供苦寻让鼻子缩短的良策。后来寻得一个偏方，也是从中国高僧告知的。他很想试，但却又只能做出一副对鼻子毫不在意之态。心底却希望徒弟能帮他说出试一试。还好内供的心思，徒弟明白，徒弟也是个好徒弟，内供想试的心没有让他反感，倒是让他同情。于是徒弟苦口婆心劝告，正中内供下怀，内供就试了这偏方。
这偏方和试偏方的过程也是一场荒谬的过程，暂且就不说这一段了。总之，偏方起作用了，鼻子还真缩短了。内供像抄毕《法华经》，功德圆满一般，心里多少年头没那么畅快了。
从我这个看众来说，看到这，也着实为这内供高兴，不禁感叹，啊，中国的偏方管用啊！可事在这并没有圆满的结局，而是出现了转折。
周围的僧役们当着他的面都毕恭毕敬，等内供背过身，他们就哧哧地笑开了。不是因为短鼻子没看惯才笑，是笑声里的放肆隐藏着说不出的鄙夷。这里面藏着旁观者的利己主义，也是这篇小说的深远意味。
旁人在见一个人无法逾越其弱点时，通常会产生同情。而真正待此人克服了弱点，旁人又会怅然若失，好像自己的同情心没地可去。不只是同情心没地可去，对这种关系的变化也产生了不适。我曾经是同情你啊，所以我对你毕恭毕敬，现在我不需要同情你了，就得在对方身上找点别扭来看，说得过分点，心里巴不得让他重陷不幸中。
所以僧役们的笑，是在笑内供看不透，这么在意自己的鼻子像话吗？这明显是找一个更能戳到内供痛处的点来说事，以此发泄心中那份幽暗的敌意之心。
内供也隐约感受到了，心中郁闷，竟有一种“好一似今朝沦落人，且回首往昔荣华日。”鼻子变短正常了，反而成了沦落人，内供心情越来越糟糕。看见周围人的利己之心，内供说不上两句话就会恶声恶气，横加训斥。
遭受训斥的人在背后更加贬低内供。就连徒弟也在背后说：“内供犯这嗔恚hui（不满，记恨），是要遭报应的。”有一日见中童子用曾经撑起内供鼻子的那把板尺追赶长毛狮子狗，嘴里嚷到：“看我不抽你鼻子，嘿，看我不抽你鼻子！”
内供悔不该长鼻子变短，因此愤恨不已。这里我们看见了内供无处可去，恍惚只能回到原来的地方，才能让周围都归位。
暮色渐浓，突然风起，塔上的风铃，令人心烦。次日清晨，寺内银杏核七叶树，一夜落满庭，金黄一片。内供摸摸鼻子，分明是那长鼻子又恢复原样了。内供那舒畅的心情不觉重又来复，喃喃自语——这样一来，看你们谁还敢笑话我。长鼻子径自颤悠在黎明的秋风中。
故事的结尾让人深思。似乎所有的走向都不得不回到原来的长鼻子才是圆满。就连看众心底也是这样想的，否则就无法突破改变后，周围所带来的烦恼。
长鼻子只是某人的某个弱点。这个弱点，在外人来看，固然可以同情。对自己而言，总是会像某个坑，自己会不时跳进去。如果你呆在坑里出不来，周围的人同情心泛滥，会想帮你。但一但帮你跳出后，面对的环境已完全不同，包括助你之人的心理。有些人会说，“要不是我当时帮他，他根本上不来的。"总之会有一种切切的痛，早知道不帮他了。
如果此人还不记恩，那就更糟糕了。"我当初帮了你，你还不对我施以恩情，该用什么还我吧？" 这样就产生了捆绑式关系，两人的关系必然僵化到恶劣。
这也蕴含着一个人的修行中遇到的深层问题。要向上突破，就得先打破。打破的同时还得立。打破不止是包含某些思想，可能还包含某些外在的坏境与人，已经不是原来既存的关系了。想要立，就该有一些新生事物进入，或者是新环境，或者是新关系，会感受到周围气氛变化的流动。
而改变的难就在此处，如何让思想的改变与周围的变化达到一个重新和谐的关系，才是决定一个人是否能冲破的关键点。此为如何立。破与立得同时进行，或许有小时间内的差距，但破的同时就得适应立新，破才不会失败。但却何等难。
当然此文只重在说旁人的利己主义，而我又看多了，说多了。
寒山与拾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