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读书经验
有时跟父亲去赴饭局,长辈们看我戴着眼镜还斯斯文文一般会说:一定读过很多书吧。我往往会回:没有,玩手机玩的。两眼三百度,全拜半生大大小小的考试所赐。我历来对读书并无特别兴趣,童年跟书有关最大的乐趣只是看通史读物,看历史小说。我印象很深,上午放学在姑姑家吃完午饭,我就跑到书店翻那一排紫色硬壳封面的明清小说,我当时最喜欢看的是《说岳全传》和《说唐传》,因为当时有两部电视剧《精忠岳飞》和《隋唐英雄》,但无论是小说还是剧集我都没看完过,反倒是通史方面了解很多,我最喜欢少数民族政权尤其是开国领袖的历史,辽夏金元清,族人世代逐水草而居,虽有汉化,却总是带着一股子江湖的草莽气。正发育的我尤其羡慕成吉思汗,羡慕他有那么多漂亮老婆,还能抢别人的老婆,尽管他的老婆也被人抢了就是了。那会儿看袁腾飞、易中天的通俗讲义乐得不行。家里人说我以后要上百家讲坛。后来上了初中,我还震惊于很多同学竟然对中华上下五千年一无所知。
那时看书的兴趣仅仅局限于历史,直到偶然几天,我在书店翻到几本网络小说,这极大地激发了我的文学热情。我开始如饥似渴地翻阅小说,网文、青春文学、武侠小说……在我对文学无感时,文学仿佛就从来不存在于世;而当我的世界出现文学的位置,各种文学读物便纷至沓来。凤歌的“山海经”三部曲是我读过最长的小说系列了。读着读着我就按耐不住我的写作欲望,我当时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傲,觉得我要一出手,那必定是当世文豪。青春期刚开始,我想当一个武侠小说家,在小说网上断断续续写了十几万字。后来魂儿又被马克·李维勾走了,喜欢上了流行小说,就是欧美那种其实没什么营养但是赚足少男少女红泪的沙滩文学。容易发梦的年纪,我又梦想成为村上春树那样的小说家,倒不是多喜欢村上春树的小说,主要是村上春树在文学上混得一帆风顺叫人看着眼红,又是纯文学界的旗手,又是畅销书榜的常客,名利双收。诺贝尔文学奖算什么?何况诺贝尔文学奖还给了鲍勃·迪伦。
除了小说,我对歌词的兴趣也是与日俱增。我少年时最喜欢的歌手不是周杰伦,而是莱昂纳德·科恩,我为他买了人生中第一本传记《众人皆晓》。一开始自然是赶潮流,但迪伦刺耳的破锣嗓子一遍两遍听就算了,反而是科恩那种醇厚的欲破不破的低音炮烟嗓让我很受用。高中三年,其实是人生挺灰暗的一段日子,看闲书的时间少了,每次放假最大的娱乐就是跑到我爸房里看电视或者拿我妈的手机听歌,书是很久没读了,其实那会儿应该要好好看闲书的,不看就不知道其实外面有那么大的世界。我十六七岁读的最多的是余光中、木心,当年有一档节目《朗读者》,余光中在里面朗读了他的《民歌》,那苍老的正如黄河长江一样并夹杂着粗砺的风沙的声音一下子击中了我。木心嘛,则是他的《从前慢》被改编成了歌,我才注意到了这位诗人。
上大学后,我才比较系统地了解了文学史,塞万提斯、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歌德、保罗·策兰、聂鲁达、卡夫卡、博尔赫斯,多的读了其所有主要作品,少的也读了代表作。但我对文学的狂热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哲学牵走了。受益于我的室友,我们从马克思、列宁、毛泽东那里得到了这么一道教条:要想成为杰出的革命家必须先学好哲学。他向我推荐了王德峰主讲马克思的系列视频,我搭配着青年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狼吞虎咽地服用了,但我还没有觉得有必要在这方面投入太多,毕竟我学的是历史,偶尔搞搞文学。一直到我通过邓晓芒的《实践唯物论新解》《思辨的张力》,我才第一次觉得哲学是重要的,甚至于说是最重要的,决心一定要把哲学学好才行。我一口气读完了《康德哲学讲演录》《黑格尔哲学讲演录》《黑格尔辩证法讲演录》,还读了邓晓芒的《新批判主义》《批判与启蒙》,觉得晓芒君的中国第三次启蒙所言甚是。尽管我很快又通过互联网的伟大力量了解到了拉康、齐泽克,知道了原来还有一种马克思主义叫西方马克思主义,我就开始意识到其实国内哲学研究无非是炒冷饭,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国内值得关注的学者两个巴掌数得过来。在这段时期,胡塞尔、海德格尔、本雅明、阿尔都塞……纷纷成了我的座上宾。到大三,我跟室友已经坚定要转行到哲学专业,看了一圈,还是报邓晓芒的学校吧。为了不让学业耽误复习,我在实习前就写完了学位论文,反正就是东拼西凑。大四新年一过,不出意外地顺利进入了面试,为此还特地买了邓晓芒的新书,本想着出出风头,结果考官根本不问。被淘汰后,写了一篇文章批判邓晓芒,接着修改我的毕业论文,准备答辩。那时候我已经对现象学有相当的把握了,没有大改,只是塞了一点口水话降低查重率。直到毕业回头看,文学,已经被遗忘在角落很久了。长期以来,就我个人而言,只有共产主义是值得奉献一生的,哲学不是,文学更不是。
常有人问我:学哲学要读什么书?我一般就会劝别人不要这么想不开去学哲学。非要追问,那我就只好原谅他们的冒昧了。人是没有办法学哲学的,只能学哲学知识。当然,这是一条必经之路,走过去了,也不见得就成了哲学家,反倒有可能变成了老学究。只针对哲学文本知识,我总结以下学习阶段:
1.哲学史。尽管似乎大家对哲学史都颇有微词,我仍然觉得哲学史是必读的,可以不像考试一样背下来,但要做到心里有数。这是单指哲学史著作。为了熟悉当代哲学思潮,靠这样那样的简略的哲学史是不够的,一方面要读学院派二手文献,打通各条枝节,疏通各条脉络;一方面我建议采取点读法学原著,像阿尔都塞说的那样抽取岩层样本,各个时期、各个流派抽取几本书,节选纲要性的文章或者重要的原文片段阅读。
2.哲学原著。这个是在对哲学史有了充分的把握后才能真正意义上开始的,不然其实读过的原著也都是一些充斥着喧嚣的噪音。有些老前辈说,选好了研究领域,读懂一两个大哲学家,肚子里存着那么三四本经典就够了。要我说,仅就哲学而言,有一本就够了,一字一句地抠,反反复复地读,这时候就不建议读二手文献。都到这阶段了,一定要自己琢磨。大教授也不过是围绕着一本枕边书反复讲车轱辘话,每篇论文都看他们引用这一本书。当然,这是对如我这般的凡人而言的。我是见过有人可以直接从原著开采出自己的哲学而不必依附在任何哲学家的地基上的。我把这些人称之为天才。天才,不是赞叹自然的伟力,而是一种对习以为常的固有秩序的颠覆的惊叹:世间竟有此一例外!
3.分析训练。把知识学进去最好的方式是用出来。很多人没有这一步,写出来的东西就总是很幼稚。当然,有些人用出来只是徒然暴露其幼稚而已就是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是有益的。至少可以检验一下哲学人的真实水平。像刘小枫发表的一些对现实的看法,让网民看了都要喷饭。用他那套隐微解释学,我能把雪Distance解释成一首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