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故人来
枞树是小时候常见的树,重提起这个名字时,满脑子都是它的身影。人的记忆就是这个德性,过于熟悉的东西在熟悉的时候决不会惦记它,远离它的时候又象从来没有忘记过一样。
枞树又叫冷杉,但我的记忆中枞树与杉树却又是分别而并列存在的。
枞树主干粗糙,树枝粗大斜着生长,夏天常常从上面掉下又绿又大的毛毛虫,除了砍它够不着的树枝当柴火用时,我们一众小孩子是不愿意攀爬它的。
杉树(想必是水杉)和它形成鲜明对比,主干滑溜,树枝小些也没那么斜,给人秀气挺拔,更确切地说是好看的感觉,象婷婷少女,臭小子们虽然想攀爬上去却难以得逞呵。
不想和想而得不到,其中的意趣是绝不相同的。
当然,巨别是狭隘的,对比是狭隘的,不同是狭隘的,并列是狭隘的。
结果实了到了秋天,它们又都掉下红红的针形叶片,这似乎又是松树了,因为只听说过松针,没听说过纵针、杉针的,是不是都属于松科?不想去查证。只是这么说我自己都糊涂了,谁让它们雷同啊。
就象张三和李四长的象,就象模样一致的双胞胎,就象你在大街上看到某个身影还以为是曾经熟识的人一样,怎么不让人迷惑呢。就当它们是一样的吧,想起它是谁就是谁吧,认为它是枞或杉或松就枞就杉就松吧!
也许雷同是广义的,模糊是广义的,浑沌一片就是广义的。
这真的很是无奈,我没有办法识别这世上所有的植物(以及人),更没办法搞清楚它们的众多差异。
但我们小时候,在金黄的秋天,不得不常常用竹耙子柄挑个篓往肩上一扛去耙那些红红的针给家里生火引火用。
不仅如此,无论是枞树还是杉树,在那时的农村盖房子、打家具都是派上大用场的。我们又不得不和大老爷们一起砍树、伐树、抬树、锯树,也没有去细想这些流程重复了多少次,进行了多少个春秋,它们就这样深深扎根在记忆中。
果在时空的转换中,对那些熟悉的物事,印象深刻的人事,当它们从记忆中浮现出来时是那样清晰。
明明很清晰,深入去想时,妄图重温旧梦时,它们又含蓄起来,越到后来越自相矛盾。
——这是什么树啊?枞树?安徒生童话里的枞树么?
这是那个人吗?多年后或多少年后,与某人重逢,一番兴奋之后,不仅疑惑他(她)以前真是那么好吗?真有那么不好吗?他心里对我也有同样的困惑吗?
记忆是什么,狭义上就是曾经来过,惊奇过,广义上就是茫茫时空,浑然雷同?
但摘下记忆的果实时,那些欢快的、特别的、劳累的、不想记起的,以及狭义与广义的都化作一股青涩奇妙的味道,使人快乐又茫然,茫然又酸涩,酸涩又生出甜的滋味来。
刚刚吃过杨梅,酸酸甜甜的。
刚刚摘下三颗据说是池杉(分明就是纵树)的果,青涩清香黏人,恰似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