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桃花浅渊(三十八)往事
神仙的岁月总是很长、很长,漫长到足以叫人忘掉许多事。此时此刻,子阑默默回想着久远的从前,可奇怪的是,那些他以为已渐渐褪色的记忆,只需轻轻触碰一下,便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咦?你怎么又走神了?”见他又停顿许久,眼前那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哦,抱歉抱歉!老祖宗,我方才讲到哪里啦?”
“啧啧,瞧瞧你那记性!别看你尚年轻,法术功力不咋地,忘性却大。你说墨渊当年,他怎么就能相中你了呢?”
这简慢的语气似嗔似怨,子阑却一点不恼,可见数月以来早已经听惯了。想当初,他刚一踏上东海瀛洲岛,脚跟还没站稳,迎面撞上一阵异常邪门的大风,险些将他吹进翻滚的海浪里头。等他勉强定住了身形,怀里揣着的玉笛子掉了出来,他连忙伸手去捡,蓦地飘来一股烟遮挡了视线,再睁开眼时,笛子却被一个妖艳女子拿在了手上。
彼时子阑深觉诡异,但毕竟经过七万余年历练,不说别的,单这察言观色见机行事方面,他称得上大有心得。他未敢造次,而是娴熟的上前套近乎,谁知那位女子默默打量了他几眼,开口就问他跟墨渊是什么关系。他更是暗暗心惊,道一声“惭愧”,表明自己昆仑虚弟子的身份,并询问对方的名讳。孰料她闻言冷笑了几声,连连说着“好…很好”这样的话,突然就起手,他只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身处如今这一方天地,后来被那位阴沉寡言的老管家告知,这里是章尾山,寻常人轻易可不会给他活着进来。子阑才晓得,打晕并绑他来的那女子,不是别个,正是大名鼎鼎的魔祖。他虽不明她此举的目的,但也知她来者不善,何况这里戾气太重,处处暗藏玄机,几乎寸步难行。得亏他过往经历得足够多,早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又秉持着几分猎奇探险的心理,遂既来之则安之,凭着巧言善辩以及见多识广,和这位喜怒无常的女魔头周旋了数月,不知不觉竟相处出几分默契来。
眼下他见少绾出言讥讽,却不紧不慢的回道,“我师父他老人家选弟子,除了天资,更多的是看品行。我上头十五位师兄,个顶个儿都是难得的人才,即便是像我这样不济的,也不能算太差吧。否则,老祖宗也不会容我在贵府叨扰了这么久,对不?”
“哼,你那十五个师兄究竟如何,我是不清楚。我反倒觉得,你呢,也不算一无是处,起码这般油嘴滑舌会哄人的功夫,绝不会是墨渊能教给你的。他呀,属于那种半天憋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
子阑心道“我师父才不是那样子的呢,得分对谁”,可他并不以为与她争辩是理智之举,遂硬生生扯开了话题。
“噢,我现在想起来了,方才我正要跟你讲一讲瑶光上神。话说这位闲时温婉战时刚猛的女上神,一直思慕着我们的师父,有段时期单相思得尤其厉害,索性将仙邸亦搬来了临近昆仑虚的山头,每隔几日便要着婢女来昆仑虚挑衅滋事,想将师父激得同她战一场,看看她的本事,好折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与她永为仙侣。”
“切!瑶光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她忍不住出言嘲讽,语气相当不屑。
“她这个算盘打得是不错,但咱们师父却仿佛并不大当回事,只嘱咐了我们来者是客,能担待者,便多担待些。我刚拜入师门那日,便得了大师兄的嘱咐,叫我千万别去招惹梳着南瓜发髻的女子,即便对方无耻在先,身为昆仑虚的弟子,也须得礼让三分。因这些梳着南瓜发髻,又常常来昆仑虚游逛的,十有八九皆是瑶光上神的仙婢。”
“嗯,她可真够招摇的。后来呢,怎样了?”
“后来?后来那些人当真过份,竟然偷偷绑架了我的十七师弟。喔,那个时候,我的师弟司音仅是只瘦弱的公狐狸,不过仍是个小孩子,可不知怎的惹了这位女上神,稀里糊涂被绑了去,还给扔进水牢里狠狠折磨,险些丢了性命,唉,真是作孽啊。哎,老祖宗,你给好好评评理,她堂堂一位女上神,岂能作如此行径呢?”
她默了一默,方幽幽道,“想必瑶光是吃飞醋了吧?她煞费心机的卖弄风骚,墨渊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却听说他单单独宠这最小的弟子,于是乎就急眼了呗。”
“老祖宗,我可以拍胸脯负责任地告诉你,那些全是道听途说!我师父对座下每个弟子都很好,喏,九师兄令羽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是师父亲自将他一手带大的呢。师父后来对司音多照顾一些,无非是受折颜上神所托,那时她年纪最小,体格偏弱,不光是师父稍微偏袒一点,我十五个师兄也对她,也是格外爱护的。”
她听了有些皱眉头,却忍耐了一下,挥了挥手,“先不说这个了。方才你说,瑶光公然在昆仑虚绑架了弟子,墨渊他,能善罢甘休么?”
只听“啪”的一声响,子阑猛地拍一下大腿,嗓门也大了三分,“怎么可能?那夜到了灭灯时刻,也未见司音回房,众师兄们十分焦急,昆仑虚上上下下遍寻不着,我便怀疑她是招惹了瑶光上神座下的仙婢,被缠住了。虽然做出了这个推测,但没什么真凭实据,众师兄都很忧虑,不得已,才去惊动了师父。行将安歇的师父听了这个事,只披起一件外袍,便领着大师兄杀去了瑶光上神府邸。”说到兴奋处,他竟站了起来。
起初瑶光上神是抵死不认,师父才懒得跟她啰嗦,刷地亮出了轩辕剑,也没顾什么礼仪,一路闯进去,寻到了水牢里,发现了气息奄奄的十七。唉,我以往觉得,瑶光上神不过是戾气重了些,没成想却这样心狠手辣。可想而知,师父当场就跟她翻了脸,抛下了苍梧之巅对决的狠话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瑶光仙府。”
紧接着,子阑边讲边比划,绘声绘色地将这场苍梧之战描述得精彩纷呈、跌宕起伏……末了,他抚着手掌说,“总之,这一场仗瑶光上神输得惨烈,从此便对我师父彻底死了心,连府邸都迁得远远的了。”
少绾一时听得入神,竟也跟着叫了一声“好”,“我早猜她赢不了的,忒自不量力了!就该叫她长长教训。”
子阑赶忙拍她马屁,“就是就是。老祖宗果然英明。”
不过转头他又感慨道,“哎呀,她那样糟贱我的十七师弟,说起来我应该恨她才对,可是看她最后灰溜溜地搬走,我又觉得恨不起来了。原先我并不大弄得清楚,可我后来常去凡间行走,凡尘中的故事听得多见得多了以后,才渐渐明白,瑶光上神这是为情所困。可是情爱这个东西,两情相悦还好,如若仅是自己一头热,又不能及早跳脱出来,那还真是一把双刃剑,既会伤人也能伤己,何苦呢?啧啧啧…”子阑惋惜地摇头叹息着,两眼却时不时往老祖宗脸上瞄一眼,他看得出,这番话她听得颇为认真。
一阵沉默过后,少绾回过神来,“好你个臭小子,你这是绕着弯在挖苦谁呢?”
子阑连连摆手,苦着脸说,“我,我哪敢呐?不过都是自己的切身体会,有感而发罢了。”
“呃?当真?”少绾终究按捺不住好奇,“这么说,你小子年纪轻轻的,也藏着不少故事,赶快讲来我听听。”
子阑为难地挠了挠头,“……好吧,如若老祖宗不嫌我啰嗦,我便舔着脸说道说道,不过,你得替我保密哦。”
他看见,这位传说中暴戾无常的女魔头脸上泛出淡淡的笑,“呵呵,敢跟我提条件啦?胆子真不小啊。算了算了,论年纪,我可不知长了你多少,懒得与你一个小辈计较。我便先来听一听吧,指不定我还能帮你开导开导,从此替你解开心结了呢。”
若说章尾山这里,有什么叫子阑印象尤其深刻的,除了魔祖外,就是她身边那位似乎无处不在的老仆。这位老管家奉行,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子阑曾仔细端详过,看出他年轻时也曾眉目俊朗,如今这般,大约是风刀霜剑经年累月刻画的印记。
奉行成日里目光阴沉沉的,寡言少语,但动作却很利索。据魔祖讲,她自己早记不得奉行几时来到她身边伺候。想当初,围着她转、追随她左右的多得数不过来,当中肯定不乏能力及容貌出色的,像奉行这样木讷无趣,自然没能博得她的青睐。可后来的漫漫岁月足以见证,唯有奉行对她的忠诚才称得上矢志不渝。
十几二十万年呐!子阑实在无法想象,在魔祖沉睡下的这段时间里,奉行是如何不离不弃、独守在这个到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鬼地方的,又或者正是这场漫长得看不到边际的等待,终将他从青春少艾熬成了如今沧海桑田般的模样。
子阑唏嘘感叹的同时,不由得想起了司音。当年她只身带着师父的仙体下了昆仑虚,从此隐姓埋名,七万年不出青丘,这股子韧劲儿与耐心,与这奉行很是有得一比。他试着斗胆将自己的这点见解跟魔祖讲出来,尤其提到了她七万年剜心取血那一段。
少绾半眯着眼看了他半晌,方冷冷道,“照你这么说,你师父无非是因为承的这个情忒重,怕还不上了,又因此耽搁了人家的终身,不得已才搭上了自己呗。”
子阑一愣,“呃...我想,应该...不止是这样的, 师父对十七很特别,听大师兄说,师父他,在十七来到昆仑虚之前,未曾给师兄们弹过琴?未曾喜欢过桃花?师父以前最爱的是莲花。还有那后山的仙鹤,那是母神留下的,师父一向交代我们好好照料。
自从十七来到昆仑虚,师父常常给她弹琴,便是那朵师父最看重的小金莲,师父也交给了她去照看。还有她每天给师父房中换的桃花,便是她拔了仙鹤的尾羽做的鹤毛掸子,师父也只是罚她抄写经书罢了。
总之师父待她跟我们不大一样,后来才晓得他们这个情分,是直教人生死相许的那种......怪我们师兄弟眼拙,没早看出来罢了。”他觉得即便自己这么说,应该不算亵渎了师父。
少绾听得皱了眉头,没有即时搭话,等过了片刻,才又问,“你没来由跟我提这些,又搬出你师妹做比喻,莫不是想提醒我,需补偿点什么?或者暗指奉行他...别有所图?”
“不不不”,子阑连连摆手,“老祖宗当真误会了。我是打心眼儿里敬佩他,这辈子只专注做一件事,无怨无悔的,多么难能可贵哦。不管是神是魔,还是个区区凡人,但凡是有情有义的,我子阑便敬重他是条汉子。”
“唔”,少绾似有若无的颔首,仿佛是赞许,而后以手托腮,“仲尹呢?怎不见你也夸一夸他?”
“他?算了吧,我跟他不熟。”提到这个仲尹,子阑就有气,讲话也硬邦邦的。别看奉行虽然平素不吭不哈的,待他还算平和中正。可那仲尹却总是斜眼瞧他,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说话也总是带刺。从前他便听说,这个仲尹曾上昆仑虚挑衅,对师尊墨渊出语不逊,如今看他那样就更想狠狠揍他一顿了。无奈一来此时在人家地盘上,不得不忍耐几分,二来也不晓得打不打得赢,心里直犯嘀咕。
“我晓得你跟他有些梁子。”少绾笑了笑,“当初我睡下的时候,仲尹还很年幼,可我这一眨眼,这么些年过去,他总归长大了,还老惦记我,并处处维护我,只当我是他的亲姐一般,难道算不得是重情重义么?”
“哎呀,老祖宗,你怎么不说,他顶着魔祖弟弟的名号,在魔君那里净得了多少好处。”子阑翻了翻白眼,撇着嘴道,“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跟奉行炫耀,说是前后几任魔君待他极好,从没敢拿他当孤儿看轻了,为的什么呀?还不是图你的威望及名声!”他一时没忍住,将前些日子偷听来的全都吐露了出来。“传闻魔君的妹妹一直痴迷着东华帝君,死活不愿嫁旁人。他心里很不忿,灌下几壶黄汤后,直冲着奉行嚷嚷,说他横竖也是你义弟,论身份地位以及品貌才情,哪里就配不上她啦......啧啧啧,那个口吐狂言呐,叫我听了都替他脸红。难怪姬衡公主瞧不上他,活该!”
他的话噎得少绾有些不痛快,她方醒来不久那会儿,见着前来拜谒的姬衡还算秀色可人,想起仲尹至今仍是单身,便半开玩笑地提议撮合这两个后辈。谁知那姬衡竟涨红了脸,当堂梗着脖子回道,自己这辈子只愿嫁一十三天太宸宫的神尊,其他的皆是无缘无分,这一来落得彼此身为尴尬。
“好端端的你提姬衡作甚?”少绾不悦的瞪了子阑一眼,“我倒忘了,你也是天族人。那你觉得,她放着自己族里这么多好后生不要,要死要活的非相中了那块破石头,最后能有什么好处?”其实她早探过东华的态度,他摆明了对姬衡没有半点心思,都是那丫头一厢情愿。
“这个嘛...”子阑当然也听过不少关于东华帝君的绯闻,可他并不想妄议神尊,尤其是在少绾这里,于是推脱道,“东华帝君高高在上,一直深居简出,我又哪里晓得他老人家是咋想的呢?”
少绾好奇,“他没去昆仑虚?”
“反正我是没见过。”
“那,青丘呢?我咋听说白止老狐狸有个孙女,年岁虽然不大,心眼儿倒不小,为着东华神魂颠倒的,还闹了不少笑话。这些传闻,你总该知道点吧?”
“呵呵...”子阑摸了摸鼻子,索性给她来个装傻,“老祖宗消息可真灵通!知道的内幕比我都多,我也仅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当中涉及的人物,哪一个身份不比我贵重呀,我又岂敢乱打听?更何况,我来这里少说已有几个月了,如今外头都发生了些什么,我两眼一抹黑,就跟个聋子瞎子没啥区别啊。”他乘机听听少绾的口风,看自己能不能有机会逃脱。
少绾斜睨着他,仿佛看穿他心思一般,“怎么,我这里好吃好住也留不住你?你刚刚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敬重奉行是个忠义之辈,我倒想给你个机会,叫你好好孝敬一下祖宗,如何?”
奉行还是跟过往一样,除了跟少绾有关的、其它外界的事概不关心,仲尹便不大看得上他这点。“你若是腾出空来,合该到外面的世界去走走,如今这世道哇,跟十几二十万年前已大不同了。”
听仲尹如是说,奉行依旧无动于衷,对他而言,不管世道如何变迁或轮回,只要魔祖一切安然,便足够了。三百年前少绾偶尔出了趟远门,归来却元气大伤,漂亮的凤凰羽毛掉了一大把,眼瞅着将养得好些了,前些日子忽又心血来潮溜出去,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虽说早看惯了她这等乖张任性的做派,但奉行还是暗暗悬着心,幸而只等了大半日,少绾便兴冲冲的跑了回来。可是她回便回了,却顺带着掳来了一个天族子弟,叫人实在猜不透她的用意。
这个叫“子阑”的年轻人,听说是战神墨渊座下的徒弟,奉行瞧着魔祖对他还算和气,便也只当他一般客人看待。他晓得自己的主人在许多万年前就只对墨渊倾心,大约如今还抛不下这份念想,虽说她一觉醒来时墨渊已另结新欢,可这回随意绑架人家弟子,似乎不像是简单寻仇的样子,奉行已观察寻思了几个月,愣是没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可他毕竟上了岁数,很能沉得住气,只按吩咐做事,不过问也不打听。可仲尹不同,在奉行眼里,仲尹恰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见得子阑成日在少绾跟前晃悠,并且聊得还蛮投契,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战神弟子,我看他就是个蹭吃蹭喝的软骨头!姐姐也真是的,由得他胡说八道也就算了,竟俨然把他当成个座上宾了。哼,照我的意思,一刀砍了最好,你说他哪来那么多废话?要不然,先揍他个半死不活,再丢去昆仑虚脚下,让四海八荒都长长眼,墨渊的徒弟不过就是这种德性,我看他还能神气个甚。”
每每听到仲尹大发牢骚,奉行如惯常那般,微微咧一咧嘴,算回应过了,并不搭腔,约莫他也知道仲尹因为最近颇受了些冷落,故而心生不忿。
仲尹觉得很没趣,除了偶尔在少绾面前嘀咕几声外,只得常跑去外头,另找人吐苦水。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离开了章尾山,他只消呼朋唤友地聚一聚,烫上几壶好酒,再将满肚子不痛快全付诸宴席间的轻歌曼舞之中,倒也逍遥。
他性情桀骜又带点孤芳自赏,结识的朋友里面,以魔族中的权贵居多,青之魔君燕池梧便位列其中。若论见识与才干,其实仲尹对这位年少气盛的魔君,算不上打心眼里敬重,嫌弃他的谈吐过于粗俗,可偏偏人家拳头够硬,占得一个君位且坐得稳稳的。燕池梧交游广阔,生性喜欢热闹,又不拘小节,在仙魔鬼妖几道都混得不错,消息甚为灵通,于是仲尹乐得与他为伍。
少绾对族中后生一辈都不太熟识,可对这个燕池梧却颇有印象,就因为他一张艳丽的脸与粗鲁的举止极不般配,无端叫人生出几分兴趣来。 “小燕可是个妙人呐!”
就因为几百年前老祖宗一锤定音,自此“小燕”这个称呼不胫而走。燕池梧起初听得不大顺耳,可渐渐听多了,竟听出几分隐含的亲切来,便爽快应了。
“小燕,听说近来你常在鬼族行走,可有什么最新的传闻?”乘着些许酒意,仲尹挑着眉问。
燕池梧正大口大口吃着肉,听见他问,遂拿袖子抹了抹嘴,鼓着腮帮子道,“你还别说,这鬼族新登位的女君看着很柔弱的样子,可是行事却硬气得很。传言当初是天君扶持她上了位,按理说她该对天庭俯首帖耳了吧,可是天君发下来赐婚的诏书,通通叫她给顶回去了,一丝半点儿也没给那老东西留面子,真他|妈痛快啊。”
他边说边猛拍仲尹的大腿,“要不是看她是个娘们,我都想跟她拜把兄弟了。”
他用力太猛,拍得仲尹龇牙咧嘴的, “娘们?娘们怎么了?你这话幸好没在老祖宗跟前说,不然她该狠狠地啐你了。”
“呵呵,兄弟你提醒得对。到了老祖宗面前,我是该好好管管自己这张嘴嘞。”
仲尹揉了揉腿,“听小燕你的意思,这位女君似乎是个明白事理的,比她哥哥离镜强些。”
旁边另有些听热闹的,“她那强悍的老子已死,上头两个兄长说没就没了,她自己再不硬气点,依我看鬼族也差不多该完蛋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要想坐稳这个君位,必然得耍些非常手段才行。”
燕池梧眼睛一瞪, “什么手段?”
那人神神秘秘道,“还能是什么,仗着有几分姿色呗。我可听说啊,鬼君背后有大神保她,论辈分及声望,比九重天的天君还高出不少,所以才会有恃无恐的。”
众人闻言,默默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如今能压天君一头的,统共就那么几位。
“我不信!”燕池梧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三清的几位天尊清心寡欲了万万年,断不会再惹什么绯闻。东华那个冰块脸我是看不惯,但至于说他会贪图鬼君的美色,这谁信呐?”
“小燕,我可没说是这几位哦。”
“呃?那还能有谁?总不会是西天佛祖吧?哈哈哈...”
“诶,你怎么把父神嫡子给忘了呢?”
“啊?墨渊上神...你别胡诌了,他不是已有娇妻了吗?还是号称四海八荒第一绝色的那位。”
“哎呀,你就不兴人家偷偷养个情人么?即便是公开纳几个小妾,也未尝不可哟。你瞧那天君年纪一大把了,后宫里还塞满了年轻貌美的妃子咧。”
听了这些闲话,有的点头称是,有的将信将疑,还有像燕池梧那样不肯苟同的,但仲尹却有些莫名的兴奋,他迫不及待要将这些闲话带回章尾山去,自认为对那厚脸皮的子阑,定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尽管已是仲夏,可站在昆仑虚山脚下,奉行仍然觉得前胸后背嗖嗖的凉。万万年不曾出门,虽还没到摸不着路的地步,但掂量着少绾叫他带给战神的话,心里头是阵阵的发慌。从前不知有多少回,他见证过少绾在墨渊那里碰得身心俱伤,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好容易才醒了回来,以为她这段痴念已成灰,谁知到头来还是绕不过去。
要怪还得怪仲尹!奉行有些怨念地回想着~~~
明明仲尹是好端端的出去喝酒玩乐,非屁颠屁颠跑着回来,也不晓得瞎传了哪些四五不着六的闲话。结果一言不合,便跟子阑扭打起来了,把个老祖宗平素用来纳凉的园子毁得一塌糊涂不说,俩人还直打得鼻青脸肿的,忒不成体统了。魔祖自始至终黑着脸不发一言,任由他们发疯,还是奉行闻声赶过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将他二人隔开。
子阑虽被拦下了,还是一副要拼命的架势,竟顾不上肩上胳膊上被划开了几道口子,依然骂骂咧咧,“你个轻狂无知的小子,算什么东西?嘴巴放干净点,竟敢污蔑我师尊,我看你八成是活腻了。今日就算是拼上了这条命,我也断不肯放过你。”
“有种你就来呀!”仲尹半点不愿服软,仗着是在自己地盘上,继续出语讥讽,“昆仑虚号称圣地,你师徒就是什么圣人了么?我看不见得吧,从以前到现在,你师父的流言蜚语就从来没有断过,如果都不是真的,怎么会传得沸沸扬扬呢?”
“我师父身份尊贵,从来行事磊落,他老人家身正不怕影子歪,懒得跟你们这些小人斤斤计较、浪费口舌。”
“只怕是心虚吧?他既然能瞒天过海私藏着一位女弟子,后来还直接娶了,若在外头再勾搭个女君什么的,倒也没啥稀奇的。他是父神嫡子又如何?那些龌龊事,就兴他做得出来,还不许我们说?想当年,他不还欠着我姐姐的情,至今也没想着还呢,你道他是真君子啊,还是个伪君......”
“够了!”少绾一声暴喝,凌厉的眼神轮番扫过他们的脸,“你们都给我闭嘴!”
园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她几个喘息过后,勉强压下了胸中不断翻腾的怒气。看子阑伤得似乎更重些,便对奉行示意道,“你拖他下去包扎包扎,省得这小子死在我这里,传出去了说我老祖宗欺负个小辈,没来由再坏了我的名声。”
仲尹悻悻地看着奉行拽着子阑走掉,朝背影方向啐了一口,“呸?便宜这小子了。姐姐干嘛还对他格外开恩呐,交给我狠狠修理一顿,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
少绾斜眼睨他,“你好歹也算是我身边的人,咋就这么点出息和能耐?好端端个后生,偏学得跟个长舌妇似的,也不嫌丢人现眼。”
仲尹被数落了几句,心里很不服气,“我那可都是替姐姐打抱不平。还是那句话,他墨渊有啥了不起的,凭什么要如此糟践你?先是那个九尾狐,现又冒出个什么女君的,他究竟看中她们哪一点呐,她们又岂能跟我姐姐相比呢。要我说,宇磬大哥说得很对,咱们魔族被天族打压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天君垂垂老矣,又无大才,威望大不如前了,正是我们魔族崛起之时。不如干脆跟他们大干一场,一雪前耻,扬眉吐气。”
他口中的“宇磬大哥”是这一代魔君里头最野心勃勃的,仲尹跟他相处得蛮热络,最近在极力游说少绾,很想利用她魔祖的声望与号召力,聚齐其他魔君的势力,以便干出一番宏图大业。
“照你这意思,你宇磬大哥是年富有为胸怀大志,而我则是暮气沉沉畏首畏尾,不配做他们的祖宗啦?”少绾鼻子里冷哼一声,她骄横跋扈了一世,骨子里就不喜欢他这副夹枪带棒的腔调,更不愿被利用被驱使。
“我,我哪敢是这个意思…”
“那便是宇磬的意思咯?”
“…姐姐,你误会了……”
“行了。”少绾有些不耐烦地闭眼,摆了摆手,“我瞧你身上的伤,比那个子阑好不了多少,回去好生养着吧。”
纵然仲尹心有不甘,此时此刻也只好默默地转身离开,但他觉得自己不算白忙乎了一场,总算把少绾激得变了颜色,想来她亦是有几分恼怒的。
果然在他走后,少绾左思右想了许久,心潮难平。本来她是对墨渊有怨气,这些日子掳来了子阑,听他说说自己睡过去这些年的旧事,慢慢地少了些忿忿不平,方才舒心了不及俩月,不意又被仲尹带回来的闲话搅乱了心境。她何尝不晓得那些闲话里头,多半是恶意中伤的成分,可传言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儿的,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吧?
翼君胭脂,她听子阑自己吐露过心声,可算是他闯荡凡世碰上的红颜知己,那时这傻小子尚不知道离镜已死,胭脂已继君位,说她是他的心上人也不为过。贸然听到诋毁自己心上人的闲言碎语,相信没谁能沉得住气,不过少绾也疑心他会不会是接受不来,才会反应过激。
奉行回到园子里,打算收拾烂摊子,却见少绾正对着一堆砸得稀碎的罐子想得入神。他默默站后面等了一会儿,终不愿出声打扰,便想着索性等过阵子再回来也不迟,正自犹豫不定,忽见少绾转身。
“喏,这个你拿着。”她递来一个物事,奉行接过来,是个墨玉做成的笛子,触手温润。
“昆仑虚,你还晓得怎么去吧?”
奉行有些愕然,“主上是要让属下跑一趟昆仑虚?”
“唔,不错。”少绾点头,“你拿着这笛子去见墨渊,当面给他带几句话,就说有笔旧账,是该跟他好好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