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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十三步》

2018-04-22  本文已影响169人  红耳

本文由禅木小怪、冀林、红耳联合整理。

综述

《十三步》是一部充满实验性质的先锋小说,也是莫言小说中阅读难度最高的一部。造成阅读难度高的原因主要有三点。

1.“叙述者”( 即笼中人)的出现,使故事情节推动带有元叙事的痕迹。应该说,这是造成阅读困惑的第一因素。

2. 叙述人称的快速转换,即“你”“我”“他”的反复变动,以及人物视角的频繁切换。

3. 小说时代背景较远,主题与我们所处时代已经格格不入。

关于第一点,元叙事。莫言的这一方式,缘于他在《红蝗》中所受的大量批评。我们说,小说家的作品,是不停思考的结果,是自我意识的倾诉,是个体理论的独白,甚至,是个人情感的宣泄。由此可知,当一个小说家的自我意识丝毫不留的倾泄而出时,他在文中的批判性和反抗性会达到一个峰值。而如果这个峰值太过高大,太过反抗,就会招致诸多批评。也正是因为如此,莫言在《十三步》中进行了实验性的技法。即,加入“笼中人“这一角色。这就使得文中的反抗精神和自我意识不那么强,不那么真实,不那么容易招致攻击。

关于第二点,人称变化的高频率使用。这是实验小说的一次大胆尝试。来回变动的人称代词,使得读者时刻处于神经紧绷的思考状态,也使读者不再只是一味的追求情节而忽略文本之后的作者意图。当然,这种语言与之前众多小说的语言差异,可能也会形成一种新奇感和陌生感。

人物

1.李玉蝉

按时间线来讲的话,李玉蝉年轻时在蜡美人(李母) 与王副局长的男欢女爱中一天天长大。随后与王副局长发生性关系。在已有身孕的情况下,与蜡美人合谋哄骗年青的张赤球,并与之结婚。婚前曾与中尉发生爱慕关系,但碍于处子之身已失,不得已放弃追求。婚后拮据的家庭经济,使其与动物园管理员达成人肉换动物肉的地下交易,并仍在一定程度上与之保持性关系。在小说后半部分,我们可知除以上几人外,李玉蝉与殡仪馆馆长也有不正当关系的存在。

如果仅仅分析到这种程度,我们很容易得出李是一个“荡妇”,是一个毫无道德羞耻心的人。但作者也曾写到,李是关心丈夫的。李特意弄来猪大肠为丈夫补身体,甚至只让两个儿子喝汤。一个女人,背叛丈夫,却用背叛换来的物质尽力帮助丈夫,这样的女人,很明显,不能用简单的道德批判来对待她。如果站在时代背景下,则李的行为会更容易理解一些。

小说所处的时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呢?

那是一个遍地时代弃儿的年代。

市场经济的开始意味着许多人曾经的“铁饭碗”变成了“穷饭碗”。商业的大规模兴起,股权期权的上市买卖,让昨天还是“投机倒把”的人一夜暴富。而殡仪馆整容师和人民教师这样的职业,则变为坐吃等死的“安乐死”职业。

从这个角度,可以更容易理解李,张,方三人达成的协议中,为什么让张去做生意,而不是做厨师,做农民,或者挖煤矿。

处在这样的时代中,李应该对自己的处境和家庭的处境都有着准确的判断和清晰的认识。再加上自己的丈夫对自己身上"死尸气”的嫌弃,使得李时刻处于渴求幸福而不得的状态。丈夫只能教书,自己只能与尸体打交道,这样的现状迫使她在绝望中密切注视着一切有可能使自己获得幸福的机会。也正是这种心理状态,使李在看到方”死而复生“后,采取了之后的一系列措施。

文中有一处可充分体现李对幸福的迫切渴求。在中尉以非处女拒绝李后,李想到自己的处子之身是被王副局长破坏的,便在偶遇河边时将衣服扔到王副局长身上,毅然跳进河水。这一段情节,看似荒诞,但这正是李渴求幸福的充分爆发。李仰慕中尉,渴求中尉,却因非处女而断绝这一关系。她希望从王副局长处得到什么,又痛恨王副局长破坏了她和中尉的幸福联盟,故而采取跳河这一极端行为。

总体来说,李玉蝉是一个渴求幸福的平凡女人。但那样的时代下,她所有的抗争都以更为荒诞,更为迷失的结局收场。

2.方富贵

之所以将方富贵放在第二位,是因为他是本部小说中,生存状态起伏最大,接受灵魂拷问最彻底的一个人物。作为一名中学的物理老师,方是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但特定年代下,本该受人尊敬的优秀教师,不但得不到应有的尊重,甚至连物质生活也极其贫乏。在这样的双态下,方以“死”在讲台上的行为,唤起了高层人士对教师的重视。当然,这个重视,是为了彰显高层对底层的关怀和体恤,换句话说,这种“重视”,是形式主义的,是带有政治利益的。

方第一次”死”后,成功引起了社会各界对教师的重视。方的“尸体”也得以进入殡仪馆,享受高层所特有的礼遇。幸运的是,王副局长的死,使方得以逃离冰柜,重新回到人间;不幸的是,社会各界的重视,使得方无法回到原本正常的生活中。妻子以为他是鬼,所有人等着他的追悼会,所以他不能活。在敲开整容师李玉蝉的家门后,,在方与张李二人最终达成整容协议后,原本的社会秩序被打乱,一个更加荒诞,更加离奇的故事出现在我们面前。

整容后,方代替张走上讲台。开启自己的“第二生”。由最开始的窃喜,到与李发生关系后的迷惘与挣扎。整个过程中,方的灵魂一步步陷落。他渴求重生,重生后又对无法正常生活感到闷。他无法忘记近在隔壁的妻儿,他无法抵制李的身体诱感。在念家与发泄苦闷,在恋生与无所适从之间,方的灵魂渐渐抵达扭曲的深渊。

理智压抑欲望时,方以张的脸与妻子重圆,但这种行为换来的是妻子更深层次的痛苦。及至小说将结束时,方虎被大球勾引,做着成年人的色情游戏。直到此时,方的无力感才挥出最重一拳:方虎以“张叔叔”的身份对待他,大球小球以"假父亲”的身份对待他。他彻底变成一幅毫无用处的皮囊,既不能担起方家的重担,又不能撑起张家的琐碎。他感到无力,感到挫败,感到伦理败坏的批判,感到灵魂深处的拷问。

最终,在方与张的影子中,他以割破脸皮并自杀的方式完成了第二次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总体说来,方的一生,是戏剧化的一生,是悲剧化的一生,也是灵魂遭受鞭打的一生。方的存在,引出一系列的教育问题,家庭问题,底层问题以及家庭伦理问题。

3.张赤球

张赤球的一生,可以用“稀里糊涂“来概括。与李的结婚,在方完成整容手术后被迫下海做生意,与烟店老板娘的风流情,被关入拘留室忍饥模饿,在屠牛父女家中的短暂温暖,一直到结尾处目睹假张赤球的追悼会动员。这一系列的事件,张始终处于一种一知半解、稀里糊涂的状态。他似乎永远以被动的姿态被卷入事件中心,事后却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在与烟店老板娘的风流情中,可以看出张基本处于一种长期压抑自我的状态。他想抽烟,想逃离李玉蝉的满身尸气,想体验人世间的大喜大乐。但这种种欲望,全在社会和李的双重挤压下,变得干巴无力。如果以王小波惯用的象征隐喻,则张在男性功能上的疲软,正是他长期受压制的生理反映。

在李、方张的协议之前,张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学教师。得益于方的“死”,他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改善自己窘迫的生活。但协议的制定、以及整容手术的顺利进行,让张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出现急转弯。他以一个丢失身份的形象跳入经商的大海。茫目而毫无准备的他,于万幸之中受到烟店老板娘的帮助,却在人潮涌动的下班高峰期,因为突然意识到协议对自己的不利而陷入精神涣散状态。也导致了自己的第一次被关押。

警察的大意,让张首次拘留的过程充满窒息感。在被罚款释放后,张终于鼓起勇气开始了叫卖,或者说在饥寒交迫的困境中不得不大声叫卖。这一段情节,不但是张的尊严跌落,也代表了七十年代末,整个知识分子阶层的尊严跌落。

之后的淋雨和迷路,压抑的,窒息的,令人浑身颤栗的感觉再次出现。但有趣的是,死亡的气息过后,再次映入读者眼中的,却是杀牛父女家中天堂般的场景。此处,之前看似无关的剥皮者再次出现。但与之前冷峻而肃杀的环境不同,这里的剥皮者以一种乡野汉子的淳朴形象出现。个人感觉,剥皮者的再次出现,应该不止是为了将张的无助推向更深处。也许,这在暗示,在那个特定年代下,被社会剧变碾压的人不只是方和张一类的知识分子,也不仅是李一类的职门员工,而是社会的所有覆盖面都被无情碾压。我们甚至可以做出大胆预测,如今在方张李身上演的荒诞剧,很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在杀牛父女身上重现。

小说结尾处,方以死的身份自杀身亡。这是方的解脱,却是张的深渊。张彻底变为一个丢失身份的人,他如幽灵般漂浮在社会的大广场中。可以肯定,张的未来,会是更为凄苦的地狱。

4.屠小英

屠小英的一生,可以用“悲惨”二字来概括。

混血儿的事份,让她随着中苏关亲的变化轨迹屡遭不幸。中苏友好时,她只是一个尚未表现出俄罗斯血统的中国人;珍宝岛战役发生后,中苏关系全面恶化,她的俄罗斯血统却在体内绽放,头发变成亚麻色乳房大如奶牛。俄罗斯独有的美让她备受磨难。丢掉原本的工作,被当作苏俄间谍严加审问,甚至被迫到免肉厂上班后,还要忍受“女政委”老太太的折磨。

在方富贵整容前,屠的生活处于一种不受个人控制的节奏当中。她的人生轨迹全由自身血统和中苏关系所控制。但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自身血统,还是中苏关系,都不是一个个体单位所能改变的。而这两者共同作用下的恶果,却需要屠这个个体单位去独自承担。从这方面说屠是大环境中个体命运的极致,,是个体无力的极致,也是悲的极致。

方整容后,屠的生活再次陷入困境。她需要独自教育尚未长大的儿女,需要独自撑起本就破败的家,还需要整日以泪洗面,保持悲伤,并耐心等待方的追悼会顺利举办。

关于这一点,文中有一句话令我印象颇深。P146 中,有这样一段话:她的痛苦是不彻底的,但这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特征”。这句话很值得玩味。受过高等教育与不彻底的痛苦以对等方式出现,不得不说,这是对七十年代末教育的极大讽刺。因为受过高等教育,所以在面对丈夫离世时,可以表现出不彻底的痛苦。这是莫言对教育虚假化,形式化以及教育压抑天性的抨击。

当方以张的面目出现在屠面前时,是屠的个人经历中最富戏剧性的一幕。方内心焦躁,无论以何种方式表明自己都无法成功。屠内心渴望,渴望面前站立的真的是自己死而复生的丈夫。但理性的一再逼迫,使屠几次都将整容后的方拒之门外。

在受到李的言语戏弄后,屠满含泪水的在家中与整容后的方发生关系。视觉的抵触最终被听觉上的熟悉感瓦解。事后的屠,与方一样经受着巨大而沉重的灵魂拷问。但比之于方,屠的拷问强度和长度,都不那么深刻。

重新回归免肉厂后,屠以直接有效的肢体暴力,对一向侮辱自己的刘金花成功复仇。这段清节,应该是整部小说中,唯一一处令读者拍手叫好的。但这样的“拍手称快”,是短暂的,是虚无的。读者可以在片刻的欢欣过后,体会到屠心中强烈的,带有矛盾性的悲痛。

关于屠的结局,存在两种观点。

但无论是何种观点,屠的最后,都是以悲惨收场。她的悲惨,与个人性格和人性善恶都无太大关系。特定时代下的特定血统,注定了她悲惨的一生。这是大时代下特殊个体的命运式悲剧,是完全不可逆,不可违抗的悲剧。

5.“大球小球”,方龙方虎

四个孩子,一个悲剧。

在四个少年当中,方龙最先表现出年轻气盛的“伪成熟”。他鼓励母亲再嫁,并对校方形式主义的慰问产生强烈的鄙夷。他用未表明的方式为母亲送来钱,同时拒绝随母亲搬入再嫁的高官家中。可以这么说,方龙是在全面开放中,选择了所谓的“个人英雄主义”思想。他注重个人能力所得,拒绝流于表面的形式主义。他尽力帮助母亲,却让自已和“权贵”们保持距离。很难说这样是好是坏,但可以肯定的是,方龙变成这样的原因,是家庭教育的缺失和学校教育的失衡。

大小球和方虎可以归为另一类。他们看似单纯,却对外来思想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们模仿河边纵情纵欲的青年男女,他们渴望获得前所未有的新奇与刺激。

可以肯定的是,四个孩子中,方龙是接触外来思想最多的一个。其余三人都可以看作是低龄版的方龙。但无论是准,都反映着七十年代末,外来思想大批涌入国内后,未成年人无法正确选择价值观的现象,

还需注意的是,他们都是教工子弟。教师的女尚且如此,那么广大的学生群体还有多少人可以在涌动的思潮中保持自我?

6.王副局长,学校领导免肉厂“女政委”等人

这是所谓的“权贵”和“高层”们。

不难看出,那个时代下,所有的权贵都是一样的形式主义,一样的一张利嘴两只废手。

王副局长充满脂肪的肚腹;校长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方富贵死而复生;女政委只因屠小英的俄式血统而再三刁难。仔细研究的话,不难发现,这是十年动荡后,革命纯洁性和形式主义在作祟。

站在读者的角度,这类人是最该受到抨击的;但站在作者的角度,他们也只不过是特定时代下的畸形产物。为了所谓的“纯洁性”和“形式”,他们变得不再是曾经的样子,他们变得注重形式,变得虚荣,变得好色,变得不计后果。他们只是时代的衍生品,他们同样值得悲悯。

主题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小说主题,我认为,应该是这样一句话:

七十年代末,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之前的社会秩序被打破。弱势群体,尤其是知识分子阶层和“铁饭碗”阶层在现实生活中的困顿和无助。

当然,试图用简单的一句话来概书一部长篇小说的主题,这本身就是一种偏激的行为。以《十三步》为例,小说中反映的问题有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知识分子地位,官僚腐败,贫富差距,家庭伦理问题,人性中趋利避害的本能恶,以及开放状态下,新思潮对社会各阶层(包括青少年) 的影响等。

正如《红楼梦》一样,不同的人会读出不同的核心。长篇小说,本就以容量大为自身特色。篇幅的无拘束,使得作者可以在一部长篇中反映社会的各个角落,自然,能读出的核心也就有很多。

那个年代的市场经济下,人们的生产积极性普遍提高,从而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但同时也应该看到,新的体制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群体。这个群体从二十岁到六十岁不等,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接受到适合当下制度的框架式教育。但七十年代末的改革开放全面展开,他们眼中的“投机倒把“成了时代的引领者。而他们,却在时代巨变中变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反面教材。

将这一现象,与小说中方富贵整容后的无秩序性作比较,不难发现无论是现实还是小说,都是在某一变化后发生的失序。一个人死而复生就可导致如此大的荒诞,那么现定生活中制度的惊天巨变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就可想而知。

关于主题,尤其是长篇主题,一定要结合时代背景。小说是现实生活的拆射,小说家就是负责折射的光学仪器。小说意图折射什么,需要看小说家看到了什么。

小说枝巧

1.元叙事

本部小说采取了元叙事的手法,且是通过设置“笼中人”这一形象来实现。元叙事强调小说的虚构性。这一点在本文中也多有体现。

如时间的模糊性。“王副市长被抬进…….是早上八点,还是晚上八点……”

如空间的模糊性。“他始终没能给我们讲清楚第八中学的方位……”

如故事结局的不确定性。文中多次出现“这样的故事是可能发生的”,“我怀疑是他故意欺骗我们”,“如果这不是屠小英的梦境,就一定是我的梦境”诸如此类的语句。

2.比喻

比喻应该是莫言的个人喜好。在他的长篇中,几乎每页都可以看到很多比喻。而这些比喻之中,不乏令人拍案的妙笔。

3.象征/隐喻

小说中最明显的象征有两处,粉笔和麻雀。关于麻雀,那个关于“十三步”的传说足以说明,麻雀所代表的是愈演愈烈的噩运和悲剧。关于粉笔,可能是话语权,可能是知识,也可能是知识分子的精神依靠。粉笔的隐喻,暂时不太确定。

4.人称转换和视角转换

频繁的人物转换和视角切换,使得这部小说的阅读难度陡增。但这也为小说创作提供了崭新的实验意义和学习价值。

(禅木小怪、冀林、红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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