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离家远行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昨日的故事
The old story
奶奶在1933年出生,那时候日本人还没有打到中国来,算起来,那些只从历史教科书上看到的事情都是奶奶曾经亲身经历过的,奶奶离开家乡是在小姑生女儿的时候,现在算起来也有将近40年了吧。
奶奶常常拉着我跟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小时候家境很好,那个年代的小山村里能有东西果腹已算是福气了,但是奶奶家的二楼却是有米仓的,还经常接济邻里。
讲起爷爷的时候奶奶的语气平和安定,那时候年轻男女的结合是真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三四岁的时候便定了亲,后来爷爷去当了兵,复员回来之后分了一套位置比较好的房子,也就是后来我出生的地方了。讲到精彩的地方奶奶就靠在沙发垫上笑,笑的皱纹更深,家乡就活在奶奶的这些曾经的故事里。
奶奶说的很多人我都是没听过的,但是奶奶却总是绕有兴趣的讲着他们的故事,在奶奶的话里,家乡的一草一木好像还和多少年前一样,未曾变过,好像奶奶每每在梦里都要在屋前的小路和田里走走。
近乡情更怯
To be afraid to get close to home
大伯来这个城市近40年了,他之所以离开家乡是因为一场轰轰烈烈的逃婚,那时候在小山村,这样惊世骇俗的行为想必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的。我听到这个说法时着实震惊了好一会,完全无法把现在这个抽着烟打着麻将的大伯和反抗父母而逃婚的叛逆青年联系在一起。
大伯从未回过家乡,即使是兄弟姐妹都回去了,他也会推脱说最近有事。但说他一点都不想念家乡却又不尽然,每次大家一起唠家常的时候,他总会问起那个住在哪里哪里的谁谁怎么样了,或者在听过谁过世了之后抽着烟感叹:“怎么就走了呢,小时候我们还……”
他总是说回家之后要去哪里看看,但是真的让他回家,他又害怕了:那个地方是不是已经变了,熟悉的那些人好多是不是都不在了。他不敢回家,不敢正视家乡的岁月变迁,家乡早已不是物化的房子、草木、人群,家乡已经变成了他的一种情结了,所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大抵如此吧。
背影
The View of my father’s back
第一次读到朱自清先生的那篇背影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市里,也从未经历离别,实难理解这种感情。上大学了,每次去坐火车,父亲都要买一张站台票,把我送上站台,车到了,父亲帮我把行李提上车,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安置好,然后坐在我身边,嘱咐我路上注意安全,晚上睡觉要警醒,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直到列车员在喇叭里催促送站的亲属下车,父亲才站起身下车,但是他也并不走远,就站在我座位旁的窗口跟我挥手,我让他赶紧回家吧,他只是不听,就站在那里等着火车启动,我透过玻璃,看着他在站台上孤单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眼泪就掉下来了,这时才理解了朱自清先生看到父亲蹒跚的背影时的心情。
当我们谈论离家远行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这次离开家又与别时不同,即将毕业,工作签在一个稍远的海滨城市,其实我也并不满意,但是人总要先定下来。父母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其实必是舍不得的。有一次母亲跟我说:“你爸啊,这几天都在跟我唠叨,说你马上就要去工作了,那么远的地方,又没有亲戚可以照应,不像上学的时候有寒暑假,哎,怪舍不得你走的。”我很惊讶,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这么感性的人,我从没见他这么直白的表达过的他的情绪,我想这话大抵是母亲夸大了的。
我在饭桌上提起这个事,父亲立刻就不好意思的笑了。出发的那天早晨,妈妈准备的早餐,一边吃一边听她说:“知道你今天要走,昨天我和你爸都没怎么睡着。”我笑嘻嘻的说:“没事,我还回来住几天才上班呢,现在交通多方便,回家快着呢,你俩可别这么伤感。”因为他俩加班的缘故,这次没能送我去车站,我独自坐在候车室的时候,突然想起每次父亲送我的情景,父亲靠在候车大厅的椅背上,一会就打起了鼾,我侧过头就能看到他鬓边的星点白发和他疲惫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