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难能清醒

小时，我们村有一人，名唤阿茗。若是有点文化之人，则会说这名字好，好在一字茗上面。

小时候的阿茗，我自然是不太清楚，也只能从大人口中道听些许，其中真真假假，也不会有太多人去在意。就算是后来，也许时间的影子里恍惚，原来也是梦境一般。

阿茗，出生一个普普通通家庭。一个四口之家，阿茗的爸爸妈妈也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但是对阿茗似有一种爱管不管的态度，这是我小时候有的认识。也是阿茗小时候的一段往事。

阿茗有一哥哥，名为阿华。大阿茗两岁，各方面都比阿茗优秀，这对阿茗似乎有点可笑又滑稽，尽管如此，爸爸妈妈在阿茗阿华很小时的爱还是一致，又或者说偏向小弟，可是一切并没有持续很久。

直到阿茗六岁那年，因为一场感冒发烧，听长辈们说，由于一直高烧不退，把阿茗小脑袋瓜烧坏了，至此，阿茗反应似也比以往慢了些许，可叹的是这时候，阿茗爸爸妈妈的爱也慢慢偏向哥哥阿华，阿茗有一种被忽视的感觉。

阿华是阿茗的最好哥哥，没有之一。阿华对弟弟一直很照顾，也许他看出来爸爸妈妈的偏心，但是他们都还小，可能对于农村，很多思想难以扭转，阿华变都是把爸爸妈妈的偏爱通通分给阿茗，阿茗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愿表达，后来话少了些许，但是他对待哥哥，爸爸妈妈，一直都是很听话，微笑面对，尽管别人口中自己脑袋瓜烧坏。

阿华一口气，小学，直接读到六年级，可能长辈们那个时代的六年级，文化水平在大众眼里已经很高，但是也是私塾，花了不少钱。按理说，阿华再接着读下去，用不了多久，怎么说也能是个文化人，做个小教书先生什么的，应该能上任，可是他给的想法却气坏了爸爸妈妈。

虽然家里很穷，但是阿华爸爸妈妈还是有能力供他读书。也许每个人都有活着的理由和选择，直到我们明白活着的意义。阿华小学即将毕业，可弟弟已然十二岁左右，大多时间都是阿杨在学校学，然后回家教弟弟，也不知弟弟是真的变呆，还是假的，对于文字，弟弟学得慢，可是数学却很有天赋，阿华能教的，弟弟也学，没上过学，一百以内加减法都会，在我们村很厉害了，这是我后来发现的。

哥哥选择不上学，阿茗爸爸妈妈生气了好一段时间，最后阿茗哥哥决定走出小山村，准备去外面看看，也许是他一个最错误的决定，也是他一生对弟弟的爱最闪耀的时候。

阿华有自己的想法，当然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只是走的时候，和弟弟抱了一下，阿华说：“弟弟，我一生就你这么个亲人，爸爸妈妈希望你不要怪他们，哥哥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将来也带你去”。

阿茗没有说什么，就嘿嘿一笑，然后两眼直望眼里的哥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望便是一生。哥哥说，我们阿茗其实老聪明了，我离开家以后，和爸爸妈妈说说，阿茗也要去学堂里学东西的。

不久，阿华一个人走向外面的世界，离开前，阿他们的爸爸妈妈流泪了，这也是我后来听长辈们说的。

阿华外出没多久，阿茗爸爸妈妈终于将阿茗送去学堂学习，可是此时的阿茗和同学们显得格格不入，十三岁一年级，在小孩子眼里，阿茗已经是一个大人，可是阿茗在大人眼里，一直都是那个阿茗 小孩子阿茗。

所以，阿茗第一天去上课，就得到不一样的对待，同学们的异样的眼光，还是就是那个迂腐的老先生，他说阿茗连最简单的拼音字母也不会，可曾想，阿茗也没学过，怎么会。那个老先生，现在早已不在人间，这事我后来才知道的。

所以，阿茗在学校里，应该是不开心的，但是他还一直一微笑面对，嘻嘻哈哈，和那些小朋友一起玩，任他们取外号，其中一个就是“大呆子”，可笑的是，我们一辈子，连“大呆子”都做不了。

阿茗书读了两年，也把自己的外号越传越远，这个时候我有见过阿茗，此时的我大概能记住别人的样子。阿茗不论怎么样，他都是一面笑容，被别人欺负了也是，我小时候也曾想去欺负他一次，寻点开心，现在想来，愚蠢至极。

很多事，阿茗看在眼里，他不愿去说，也不想说。现在阿茗的哥哥阿华也十六七岁，在农村老家，如果不读书什么的，十几岁的男孩子，也准备结婚娶媳妇了，阿华也不例外。

那一年前，阿茗爸爸妈妈和哥哥通了电话，听别人说，哥哥这两年也长得格外秀气，阿茗爸爸妈妈也格外开心，也在老家访听那家有出落的小姐姐，准备提前给阿华打听好，年底准备回家给阿华安排。

不久后，阿茗不想待学校里了，大概他也会讨厌那种别人眼里的大男孩子吧。毕竟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笑话，一个环境里，没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净土，那是多么可悲，整天还要取悦那些小孩子。

阿茗爸爸妈妈很少和阿茗交流，也许是不懂。此时阿茗有厌倦学校，那时我还没读书，老看见阿茗在上学路上玩，没有去学校。我偶尔去和他搭话，他见我是同村人，有点胆怯，但是也微笑说了几句，具体我忘记，唯独就是他喜欢笑，可能是余生都不会忘记的，大概是后来才知道他这一笑，多少人 也不曾做到。

由于阿茗逃课越来越多，学校的老师直接不准备要他，阿茗爸爸妈妈其实也知道，可能他们也有感觉对不住阿茗，也没有打骂阿茗，就问他还想不想待学校，阿茗说，不想去了。

一学期，才去上学不到一个月，阿茗便和学校说了再见，此时的阿茗也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也喜欢那种别人眼里所谓的好东西 好生活。

简简单单的文字，他会一些，数学普通加减，工钱什么的，他自然也会，这样子，也挺好的，做工总不能吃亏了。

阿茗选择放弃回家，那个时候农村男人回家，还没有外出打工什么的，那就是农业呗，阿茗也不例外。爸爸妈妈决定给他买一头牛，然后和阿茗说，还是一直母牛。然后和阿茗说，你好好照顾这只牛 将来有牛仔，就可以卖钱，卖的钱归你，阿茗此时开心极了，也不知在心里想什么，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份那有最好的的向往。

时间很快，那时我开始读书，此时已经是第二年春天。

阿茗爸爸妈妈前一年给哥哥访听女朋友一事，也过去了一年，不巧，阿华没有回来过年，今年阿茗爸爸妈妈直接急了，说什么不回来就去找他，此时阿华十九。农村男人 十八成年，也就是说当家立业。

当然，其实对于爸爸妈妈，大多一辈子，就希望子女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还有就是看见他们结婚生子，也算这一辈子最后一件事。阿茗爸爸妈妈也不例外。

同年八月，阿茗爸爸妈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一个天塌下来的坏消息，他们再确定，不断确认。此时阿茗的母牛已经是一牛一仔，阿茗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偶有时间，我看见阿茗牵着他们去我们村小溪里去洗澡，阿茗亲手给两牛洗澡，最让我吃惊的是，两牛都很乖，就站那，让阿茗挽水，然后从牛背上滑下去，阿茗再用破麻木擦干。

终于再一次确定，阿茗的亲哥哥，阿华在他乡不幸溺水身亡。

得知这消息，我们村都知道了，那个时候我还小，听着长辈们说，怪吓人的。

因为我连续好几天，都看见阿茗家电灯一直亮到天亮，也没看见阿茗爸爸妈妈出门，也许此时此刻阿茗爸爸妈妈是多么的痛心欲绝，只有他们能感受到。

阿茗自然也得知了哥哥的事，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了。那两天我看见他老是盯着一个地方看，可我那时小，不懂，还偷偷从他后面吓他，可是怎么能吓到，他早就知道我来，并且会吓他 于是微笑对着我，我就感觉无趣，也就走开。

这种气氛在我们村，大概维持了很久很久。一个月以后，阿华的骨灰被同村的一个叔叔替他爸爸妈妈带回家，听长辈们说，因为那个我说的叔叔是阿华的堂哥，当时离他也近，所以亲人送回来，也比较好。

我老家有句古话，叫叶落归根。大概就是这样子吧，到家后，具体我不大清楚，长辈们说小孩子看不得。那个时候爸爸妈妈也不让去看。

我只知道，阿华是在他家门口入棺，搭的一个雨棚 最后也没有在家里，这也是老家规矩。

那时我已经是小学快二年级了，所以只能待学堂里，这事直到把阿茗哥哥抬上山，我也不太知道，在我们村里的人眼里，不大好。不愿去说，也不会有人特意去问。

我只记得，那一年，阿茗变化很大 似乎一瞬间长大了，又似乎一瞬间发疯了，阿茗的牛也在那一年瘦了很多很多，后来被阿茗爸爸妈妈给卖了，多少钱 我不知道，只记得，阿茗买了新衣服。

随后的几年里，阿茗似乎是两个人 又是一个人，别人眼里，又或者我们村附近眼里，都喜欢叫他疯子，又或者傻子，谁家都不愿意让自己家小孩和阿茗搭话。

阿茗爸爸妈妈，也瞬间老了很多很多，别人眼里瞬间老几十岁也不为过吧，想法也变了许多，多阿茗的态度也变了许多，一个四口之家，变成永远的三口。阿茗眼里唯一的哥哥，没了。

阿华走的时候，给阿茗说了一段话。阿茗清清楚楚记得，他离开了这个家，阿茗就好得到爸爸妈妈更多的爱，爸爸妈妈也会让阿茗去上学，也能让阿茗有正常人都有生活，阿华还说，他喜欢看弟弟傻傻的笑，大概这是一家人最最开心的时刻。

所以阿茗一直一直都是微笑面对，他是生了一场病，可也让他长大了许多，一家人，爱多爱少，都是他的最爱，所以阿茗选择安静。

慢慢的，我初中，高中，也离开了老家。

阿茗，却一直还是那个阿茗，有人说他曾经疯疯癫癫过，也进过精神病院，被家里人送去几百里远到医院看过，也曾偷偷跑出来，一个人找路回家，还是老样子嘿嘿笑笑。

也许，他以前活着是自己的，后来把哥哥的那一份也活进来。疯疯癫癫是自己的活法，认真微笑是哥哥的活法，他都做到了。

前几天和老家人打电话，听说阿茗结婚了，虽然阿茗结婚对象别人眼里不怎么可观，可是阿茗又是变了一个人，曾经的爱笑一如既往，还多了一份责任，每天都是辛苦劳作，早上早早起床出门务工，晚而归。

这难能的活法与独特，我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这也大概是阿茗那独有的经历和人生才能做到，能疯疯癫癫而迷途知返，能嘻嘻哈哈做别人眼里的傻子而不论。

大概就和这六月的风云变化一般，终究会雨过天晴，乌云密布里也曾有那一丝金光闪闪。

我抬头看看外面的天空，此时也是大雨倾盆，也许不久 ，就是阳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