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的荒原今日看点万物生灵

隼向苍天

2016-10-01  本文已影响168人  灵夜狼
(照片摄于2015年10月野外实习,一只红嘴蓝鹊掠过天空。)

  从小,我就喜欢看着鸟儿展翅高飞。将它们关在狭小的笼子里束缚它们的羽翼,是罪恶。

  你可以将这篇文章当作小说,因为我在其中加入了一些文学性;但事实上它叙述的是我的真实经历,并夹杂了一点科普宣传以及我的思考——在动物保护之路上,我绝望又充满希望。

  (由于涉及安全问题,此处不透露任何真实人名地名,需使用名字之处均采用化名。插图均为自己拍摄,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1、笼中鸟

  暑假,我和其他一些野保专业的同学随老师进行野外调查。我们住在调查地附近的农家乐。(关于野外调查,如果各位有兴趣可以以后详述,此处不展开。)听说老板是位游牧民族后裔。

  某日结束了一天的野外调查回到住处,我在电脑上写文章(现在出野外一般是带着电脑的,因为数据和照片处理都需要电脑,白天钻山林,电脑放在旅舍,晚上回去还要整理数据等),同学冯明忽然打电话给我:“你想不想看隼?”

  隼?那天我一大早起来就见过一只隼,它在鸟群中飞速穿梭,鸟儿们惊得直叫。

  几分钟前他就给我打了电话问我去不去附近逛逛,我有点烦,拒绝了他;这会还是很烦躁,只觉得他是想诱我下去跟他一起走走,便回应道:“我又不是没见过!”

  “店家拿回来一只阿穆尔隼,在笼子里!”

  一听这话,我飞速出门去。门口赫然一只可怜的阿穆尔隼,被关在笼中。由于应激反应,它侧着身子躺着,双腿无力。笼内还有只麻雀腿。隼惊恐地瞪着圆眼睛,如果有人离得太近了,甚至戳了它,它就张开嘴,虽然它咬不着任何人。它无助的样子看得我心疼。

  阿穆尔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就算它不是保护动物,也不该随意捕捉。

  “谁捉的?”我愤然。

  冯明答:“机场。附近有个机场,他们拉鸟网,老板跟那里的人熟悉,拿了一只回来要养。”

  “这能养?!”我当即想去找老板理论。野鸟都不该被抓!

  做野外调查的队伍里有熟悉植物真菌的,有熟悉昆虫的,我对兽类有所了解,对鸟类懂得不如冯明多,但至少也很喜欢鸟。我们都学自然保护,然而大家对“笼子里有阿穆尔隼”一事并未发表太多看法,只在路过时看一眼,毕竟一般来说人们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它。

  既然小家伙已出现应激反应,那就没办法立即放走,必须先检查身体有否受伤,再找个地方让它静养,若无大碍才能放生。

  老板的孙子——一个小胖娃子——蹲在笼边,时不时要用小棍戳那只阿穆尔隼,我知道这样只会让它的应激反应更剧烈,见他还是个小孩,就赶紧给他科普相关知识,然而他并没有认真听。其实触碰动物是所有不害怕它们的人的天性,但接触对大部分动物无益,只会让它们更紧张。网上会流传那种猫头鹰炸毛或紧缩的“萌”照,其实那都是因为它们感到紧张和害怕,根本不是真正的“萌”。严重的应激反应甚至会让动物死亡。

  冯明知道我心里急得要炸。“我去跟老师说吧,店家知道老师是做科研的,老师劝他们,他们会听的。”他说着,跑去寻找老师。

  老师擅长的不是动物方向,他更擅长研究保护区与周边社区居民如何和谐共赢。

  其间我已打电话给一保护鸟类的公益组织(比较关注动物保护的相信能猜到这组织叫什么),将机场拉鸟网一事告知,并询问他们如何照顾那只阿穆尔隼。他们对这事挺关注,说机场拉鸟网的问题他们也调查过,然而(我所说的那个)机场不愿意他们去调查,看得很严。并叮嘱我保护好自己。

  过一会,老师出面去劝老板的儿子黑仔(嗯,其实这位才是真正的老板,二三十岁,但是论长相还是他爹更有老板的派头吧所以还是习惯把他爹称做老板),黑仔爽快答应放走阿穆尔隼,还提供了纸盒,我们检查过它的身体后连忙将它转移至纸盒中,在盒子侧面戳了几个小孔以透气。由于当时要吃晚饭,而且得让隼避开强光和嘈杂静养,隼本身没受伤,就是因为应激反应一时站不起来也没办法飞,所以只能先把它放在外头。我怕有野猫突袭,执意要将它放在老师的车内,稍微开窗透气即可;冯明觉得也许晚饭期间它能恢复过来自己飞走,而且车里太闷,就将盒子放在了车顶。

  我飞速地刨着晚饭。野外调查那几天,早饭吃得简单,中饭带馒头咸菜鸡蛋在山里吃,晚餐就比较丰盛,而且特别饿,每天晚饭我要吃三四碗才舒服,结果那天吃两碗就出去看。冯明也不放心,吃得比我快,等我出去了,却见一空盒子被放在门口。

2、我就是这么笨

  “飞了?”我问。我知道隼肯定没飞,看他的脸就知道。我觉得不安。

  “黑仔跟他爸说了这事,隼是他爸拿回来的,他爸说有人要养这只隼,不给我们放。现在又扔笼子里了。”

  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好解决!刚才我为什么没有强行将纸盒塞进车里!

  “笼子呢?”

  冯明带我去了门口的一个角落。可怜的小家伙还躺在里面。他用纸盒掩住笼子边,希望这样能让它不那么紧张。

  天慢慢黑了。就算隼能够站起来,晚上放归也不合适,要想放只能等明天,可如今我们也许就要失去它了。

  我坐在门口对面的砖块上,冯明也陪我坐着。我向公益组织的人汇报情况,希望能得到什么可行的办法。

  老板坐到门口抽烟。我走过去劝他:“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能抓不能养,养了犯法,之前不就有个人因为掏鸟被判的吗?再说你们会把它养死的!”

  我的嫩是写在脸上的,二十岁的我对于老板来说真是个长得就没说服力的小孩子,老板抽了口烟,笑问:“那我认识的人怎么就没被抓?他养的鸟可都活了,他养着好几只这种鸟呢!”

  他们曾是游牧民族,有鹰猎传统,但如今这样的传统已不适合发展下去。驯养猛禽往往要从野外捕捉,驯养过程很容易导致猛禽死亡,即便它们活下来了,也会因为环境而虚弱,感染疾病,最常见的就是脚垫病,可导致脚爪坏死。救助猛禽的人经常目睹猛禽的悲惨遭遇,他们写的科普我也看过很多很多并转发,但这个世界上伤害动物的人大多是根本不会看科普的,即便看了也因文化水平和主观认知而嗤之以鼻。

  没用的。

  他们一句“为什么别人养这鸟没被抓”就是反驳我们的最有力的一句话。

  我第一次向执法部门求助,就是在那个时候。你不是说没人抓你们么?好,我就想办法叫人来!

  我倾向于用教育解决儿童世界的问题,用法律解决成人世界的问题。我与很多人探讨过很多领域的事,最后明白了,要说服别人真的几乎不可能,我自认为我说得有理,对方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理,结果就是彼此都觉得对方没有说服力。争论最有价值之处是让我了解他们的内心,这已经是很宝贵的“数据”了。

  法律是最强大的武器,但谁知道执法者爱不爱动物呢,如果他们并不爱它们,也没有意识到保护动物的重要性,他们会不会嫌我烦,不愿意处理这种事?我只知道,如果所有执法部门都尽了责,那么对动植物的偷猎事件将减少许多。我拨通森林公安的电话,忐忑不安。那是市电话,对方给了我所在区的电话,我再拨。

  我故意说得大声点,如果老板知道我在报案,他会不会打消将隼送给人养的念头?不会的,他根本不怕,他认识的人并没有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他压根不把这当作违法的事。

  我告诉森林公安机场拉鸟网抓鸟一事,以及现在我们住的旅舍有只隼,老板不给放,要把它送人。但我没提旅舍的具体位置,我们的野外调查还未结束,现在不可能换住处了,参与调查的有十几个人,我真的不想因为自己找来警察而跟店家闹矛盾……

  我望向愈发黑暗的角落,我出来时没带外套还穿着拖鞋、短运动裤,开始冷得微微发抖;我想,那只隼它还好吗,它冷不冷,是不是很害怕?我也很害怕。

  我也知道,机场拉鸟网,他们有自己的理由,他们不能让鸟撞飞机,他们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驱鸟办法。可他们处理鸟儿的方式真的违法,他们应当及时将鸟儿放去别处,而不是拿给人养……

  公安部门表示他们会找时间去调查一下机场。

  那隼怎么办?

  这期间我不忘拍照取证,除了拍隼,我还拍了那个角落、拍旅舍大门,若万不得已,我就……

  天黑之后实在是冷,我飞速进旅舍,上楼,从房间里拿出冲锋衣披在身上,再冲下楼,继续坐在砖头上。冯明还在那里。

  还是冷得发抖。

  我自认为看过很多书。历史、军事、推理、心理……可我好像就是这么笨,我想不出办法来。我只在不心急火燎的时候理性,紧张和难过时容易乱了阵脚。

  老板进门去了。

  冯明说:“要不就现在,把它放了!”

  这时候我倒怂了,问他:“你真要这会放?天都黑了……”

  可我心里清楚,也许这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我和冯明去看一眼那隼,小心移开纸盒,不敢开照明,借着屋里偷跑的微弱光线看它,它还躺着,处于应激状态没能恢复,根本没法放飞。冯明将笼门打开,再用纸盒掩在笼门口,那样它出得去,笼门上做的手脚又不至于被店家发现。

  然后我们又坐了回去。

  如果我会抽烟,那时候我就会抽,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3、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真正睡着的人

  老板、老板娘和黑仔搬了小板凳到门口坐着,老板抽着烟,跟他们聊天。我沉不住气了,眼前这事不是打我脸么,我一个学野生动物保护的,学了那么些理论,我怎么连一只隼都保护不了,那我怎么保护更多的野生动物?!不行我必须劝劝他们!这次他们人多了,老板不懂保护,黑仔起码能懂吧,当时老师也就是一句话让他同意放隼的,都怪这老板!想到这里我越来越恨老板了,可是若换位思考,老板这么几十年他都没怎么受过科普教育,他觉得我这么个小女孩能懂多少?

  我也没法撼动别人几十年的“抓隼养隼不犯法”的认知啊。老板怕是铁了心要把隼给别人的。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真正睡着的人。

  果然,我一开口,老板又道:“不抓鸟鸟撞飞机啊,我就是不认识这鸟,今天拿了一只回来,你们认识动物,我给你们看看这是什么鸟,你们咋还要我放了?”

  “抓来养就是违法的事,我现在已经告诉你这违法!我自己就是学动物保护的,我有责任保护它,我看着你把保护动物给别人养的话那就是我的失职!”我说话越来越冲,一想到那只隼惊恐的样子我就又气又难过,“你不放也可以,你告诉我是谁要养它的,我带人给他抓了!你真不信我叫不来警察?”

  “我跟那人不熟!”老板也开始生气。

  没用的,谈判失败了。我几乎想哭。我怎么就这么没用?怎么就又冲动了?

  我再回砖头上,冯明劝我:“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陪着它!如果我走了他们说不定会把它转移走!”我咬咬牙,决定死磕到底。我就是蠢。我离那笼子有一段距离,隼并不知有我在,它也不希望被人类陪着。但我只想看着那个角落,这是愚蠢的我唯一能做的了。除了我和冯明,其他人都没有这般坚持在外,甚至可以说没有人企图救过那只隼。我不知冯明又是为了什么而跟我在外头一起冻着的。

  冯明去加衣服,之后又回来。

  深深的无力感。

  我在心里一遍遍祈祷,希望那只隼能尽快明白笼门是为它敞开的。走吧,快走吧!我盯住那片黑暗,乞求看到一道黑影飞向天空,哪怕夜晚放归对它有危险。

  这样的事,其实每天都在发生,只有这回被我撞见了而已。我已报案,公益组织也在对拉鸟网捕鸟的这一现象想办法,也许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后这样的现象就很少了,但我还是想救这一只。它应该回归蓝天,为什么不让它飞!难道它的余生就要终结在束缚之中吗!

  老板让黑仔看过那鸟笼,我很紧张,怕他把笼门关了。之后又过一会,三人进了屋,冯明去看过,回来告诉我,笼门没关,隼还躺着。也许是因为天太黑,黑仔没看清吧。

  我咬着牙,顶住直侵身体的寒冷。我根本静不下来,内心暴躁,打开手机玩游戏,在屏幕上一通乱点。我在紧张到不知所措思绪混乱时就会在手机上乱翻,有时看文章有时看图片有时打游戏,这不能改善什么,只能表达自己此刻的状态。游戏结束了,抬头看看黑暗,低下头再来一盘。

  “等明天他们把隼交出去了,我要跟踪那个养隼的。”我板着脸冷声道。我会点功夫,不行就带上武器保护自己,至少让我摸到那人的住处吧!如果他开车,我就记车牌号;如果他不开车,我跑也要跟上去!(主观上认为对方会过来拿。)

  “我再去找老师吧,让他跟老板谈谈,说不定老板能改变主意呢?”冯明劝我进屋去,他知道我抵抗力差容易生病。

  正巧这时老师从楼上下来了,冯明连忙过去请老师出面。我突然更加担心——之前我跟老板说话太冲,这会老板更不愿意把隼交给我们了吧?天啊我岂不是搞砸了这事?!

  老师的语气则柔和得多。他与老板聊了会天,聊得还挺开心,这老板挺尊重他的,因为知道他做科研,而且在老板眼里,老师的年龄就比我们更有说服力。

  接着老师提起隼来:“我是做自然保护的,您带回来的是只隼,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该饲养。之前新闻里报导过一个大学生,他就是掏了几只燕隼,被判了十年呢!”

  老板瞬间陷入沉默。他下定决心不让步了吧。他的心里一定在说,嘿呀你们串通好一个个来劝我?

  这么劝也不够,毕竟老板他亲眼见过人家养隼,人家活得好好的。老师再将话语放和缓:“您既然已经把鸟从网子上解下来了,我们明早进山,正好把它带到野外放了,您把它给我们是做了一件好事啊,是行善积德。”

  这下老板开始动摇了。

  我真是个不会说话的蠢货。不禁想着,若以后没有老师在,我如何拯救野生动物?

4、迷茫与绝望

  我激动万分地捧着纸盒子,盒里是那只惊恐万状的隼。它又被挪地方了。之前它吃过肉,我们就只给了水,装在瓶盖里,如果它渴了可以先喝点。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翌日清晨。)

  一间房住两三人,我和一个同班妹子住一块,我们都在动物组,当时妹子和动物组的学长在学长的房间整理数据照片、鉴定物种,我把纸盒小心放在自己房间的靠墙位置,掩上盒子,关灯,希望它能尽快平静下来。窗户我也开了小缝透气,拉上窗帘,这样它不会太闷。之后我就关门去了学长的房间,冯明也住那屋,这次出野外只有五个大三及以下的本科生,我们是其中四个。

  消极怠工的我因为隼的事情而继续消极怠工。冯明开始和他们一起做鉴定,他明白我的心情,我坐着发愣,冯明告诉他们隼的情况,他们就由着我愣了。

  过会森林公安给我来电,说是明天想去我这儿取证,得记录一下那只阿穆尔隼。也希望我拍一下机场正门并给他们确切地址。

  我就这样傻呵呵地把旅舍位置供了出去,还跟他们商量了时间。挂断电话我就后悔了,我真是一如既往地蠢着,既然能把隼放归了,现在主要问题就是机场啊,我干嘛还让警察过来取证?我还真就带了一群警察来老板店里?我就是这么怂。

  我支支吾吾问房间里的其他三人:“现在怎么……怎么办?”

  “你跟老师说一下吧。”他们提议。老师不会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人与人、人与动物的冲突,做自然保护的一定见得多了。

  冯明陪我去敲老师那房间的门。

  老师听完我乱七八糟的描述,皱了皱眉道:“如果他们真想去机场调查,根本用不着你来拍,他们内部系统一搜,什么搜不到?”

  “还有明天怎么办……我都跟他们说过这里的地址了……”我这下愈发觉得自己还太嫩,很多事不想想就做了,但其实旅舍这里是没必要来的,一是事情已经解决,二是警察来这里也解决不了更多事,反而可能牵扯上老板,把矛盾闹大。

  “跟公安说说,叫他们别来了吧,调查机场的事情就行。”

  “可老板本来就打算把隼给别人养啊,我说他还不听,警察过来不就是他自己造成的后果么!”

  “老板已经让步,别步步紧逼;再说这种事还有很多,要慢慢解决;而且隼是老板拿回来的,他刚把隼拿来警察就去机场调查,他在机场工作,机场要是想到这事跟他有关,你说他怎么办?”老师问我。他肯定了我的做法,但指出,我的做法不合适。

  我们学自然保护的都知道,人穷了就更没法跟动物处。有些吃饱喝足的人想当然以为人就该牺牲自己保护环境,可凭什么呢?凭什么那些穷苦的山民要为了一群吃撑了的有钱人忍受更久更久的贫穷落后?因此,生活在大自然中的穷人与野生动物的矛盾愈演愈烈。

  这事有解决办法,展开又能讲很多,以后我可以单开一篇文章说说。

  黑仔开着旅舍,不可能太穷,但也不算富裕,很辛苦。谁都想多挣钱少干活。这要让老板背锅了,他以后指不定真卖隼,那就是利益问题了,没这么好劝。

  我一个电话回给森林公安,说明天别来了,就调查机场吧,而且等过几天再去调查,旅舍老板是个好人,他很配合放归这只隼,隼也很健康,我们明早就找个林子放了它。公安也是爽快,原以为他们会嫌烦,我说不用来了,他们表示尊重我的选择,明天放归时拍张照给他们作证明就行。

  不知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

  但我还有疑惑:“老师,这种事就不该做啊,我觉得我就该走法律途径,不然他们永远不知道不能这么做!”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如果一件事无法用法律解决,那么它就无解了。我迷茫而绝望。我知道此时此刻盒子里那只隼只是无数被抓野鸟中的最幸运的小鸟,还有更多的鸟在瑟瑟发抖,可是现在的我救不了!

  老师告诉我:“法律是最强硬的武器,但它太过强硬,就比如你在保护区周边的社区看到有居民伤害动物,你用法律解决问题,这样他们怕你讨厌你,你以后也没办法进一步交流;刚才我劝老板,他也不是不听劝,你看,这不就是成功的宣传教育吗?”

  你得一步步来,不要心急。老板不是穷凶极恶的偷猎者,再说正因为他及时把隼从鸟网上解了下来,隼才没有死在鸟网上,你才有机会将它放飞。(鸟被鸟网缠住后,会不断挣扎导致越缠越紧。如果缠住脖子可能窒息死亡;如果没有缠住脖子也没有被及时解下,就会慢慢因脱水等而死。)老师耐心解答。

  我是信奉法律和武装的力量的。我一直将它们当作最强的武器,现在也是,而且它们的确是。但法律和武装却不是解决事情的首选。是的,我们强调法制,的确该按法律办事,但在对他人搬出法律武器之前,可以先试着引导劝诫,让他们打消做违法之事的念头并明白为何做有些事不可取——在动物保护方面,受教育程度越低越容易出现法律盲区,加上举报和执法力度不够,可以说一些人根本无法界定也不会相信自己要做的事可能触及法律——若他们不做那事了,也别再纠缠不休。(若面对明显是在偷猎或非法售卖野生动物活体及制品,即明白自己做事违法的人,那么勿正面交锋,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暗中取证举报。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大学生抓燕隼一案,大学生知道燕隼的价值,他的知识水平足以让他意识到那肯定是件违法的事,而且他抓了很多,判十年这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勿用其他案件与它对比,如果不服只能说其他案件判少了。在处理原住民与自然关系时则不然,有些原住民文化水平不高,本身也可能有使用各种自然资源的传统,认为狩猎砍伐理所应当,这时候就要引导,并想办法让他们通过其他对自然伤害小的方式过上更富裕的生活。)

  写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一个老人。他曾经抓鸟售卖,而且擅长抓鸟。后来他接受了宣传教育,明白了鸟儿的重要性,便帮着科研人员抓鸟做环志(研究保护鸟类时需要)。

  动物保护是一条漫长而充满误解的路,它的核心不是要我们通晓兽语,而是需要我们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也在努力说服自己,因为现在的我依旧不够冷静。冷静些吧,再冷静些吧,小狼要放聪明点,还要好好学习,这样才能保护更多更多动物。

5、翱翔与希望

  那晚,我和同一房间的妹子回了房去睡觉,我怕吓到隼,没有开灯。妹子理解我的做法。我们摸黑躺下,我一夜都睡得不深,翌日清晨早早爬起来,小心看了看小家伙,它瞪着眼盯着我,那锐利的目光证明它不算虚弱,可以放飞。

  我这只吃肉的小狼面对着一位苍穹之上的掠食者,四目相对……果然还是野生的胜出了。

  盯着它它也紧张,跟不熟的动物相处,不盯着看能让它们放松些,我又马上盖了盒子,兴高采烈去洗漱。

  理论上说食肉的隼吃点虫也没什么的,冯明怕它太饿了飞不动,就跟一间房的学长要了只蝈蝈。学长前几天抓了好些大肥蝈蝈(我是觉得抓什么野生动物养都很别扭),都是他的心头肉,精心照顾着,为了这只二级保护动物也是忍痛割爱,看着我们将蝈蝈放进纸盒。是的,为了保护一只动物,我们不得不牺牲另一只。这很好理解,任何生物活着都要占用资源,如果我们不去保护在食物链和生物多样性中地位重要的某一只,那么原本它要占用的资源将被分给其他个体;但从长远考虑我们又得保护那某一只。如果这只隼现在需要食物才能回归野外,我们就要给它食物,对食物本身来说这“不公平”,但对于整个自然界来说是“公平”的,这只隼回归自然后将让自然界更健康。如果纠结于个体的公平与否,那么其实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能做的事了。

  蝈蝈爬近小家伙,小家伙感到惊恐,试着咬了口蝈蝈的肚子,蝈蝈赶紧逃跑,被咬得挺疼。看来小家伙并不知道蝈蝈能吃。我再去问公益组织的人,他们说,既然你昨晚看见它时它叼着根麻雀腿,那应该是吃过东西了,不用太担心。

  出发前我捧着纸盒下楼,走得很小心,生怕小家伙惊慌。大家在一楼分干粮,我转来转去觉得盒子放哪里都不合适,就怕被人动了,便一直抱在怀里,吃的都没拿,出门给隼透透气,冯明从楼上下来了,我就朝他吼一嗓子,让他帮我拿一份食物。我怕老板反悔,将隼要回去,于是没再进屋,还是坐在昨晚待的砖头上,望见之前关隼的笼子,心里有点堵。

  在这件事中,我没起任何作用,但如今即将放飞小家伙的却是我。

  进山一般得包三辆车才能一次性把人拉走,其中有一辆是黑仔开的。那天我不想坐他的车,总觉得有些尴尬。结果别的车坐满了,我只能坐他那辆。黑仔的车还有个空位,他媳妇想看看我们放隼,就跟着上车了。

  我想,至少黑仔和他媳妇还是理解了我。以后老板还会把鸟网上的隼送给别人养吗?这我不知。还是那句话,我现在努力学习,改变我能够改变的。再等十年、二十年,世界又会是不同的了,这就好比十年前二十年前,人们的保护意识和接受的自然教育要比现在少得多一样。

  我是个容易绝望的人,但又容易给自己寻找希望。

  车驶入目的地。那里离道路和人还是近了,还不算野外,我决定往深处走走再放,黑仔的媳妇没能看着那只隼。在等待集合的时候,身旁一位学长抽烟,我连忙抱着盒子避开。

  这天动物组有两位研究生学长随老师去取几台红外相机,不在我们这一片,动物组便只剩四人,都是野外经验不足的本科生。我们走样线,有自己的速度,很快就和植物真菌组分道扬镳,在山脚找了个树木不是特别密的地方准备放归。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盒轻放草地。周围有那种密集的高草本。所谓放飞,也不是说要把隼举起来叫它飞,尤其是抛起放飞这是很错误的做法,很可能让鸟儿受伤。最理想的就是放着,它什么时候想飞什么时候飞。

  我们在附近等待一会,它还是没从盒子里出来。对飞鸟来说,地面是很危险的,再不济它也该去前面的树上吧?我担心它身上有什么我们没检查出的伤,走过去想再看看,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抓起它,将它放在地面,过会见它不飞,又靠过去打算送它上树。就在这一瞬,它大概是嫌我烦了,展开翅膀,结果没飞好,摔在草本植物上,爪子紧紧抓住草,愤怒地瞪着我们,提防我们。

  这是好事。

  救助最忌讳的就是让它们熟悉人类。它们就是因为人类才需要救助,人类曾伤害过它们,以后也会的,它们应该对人类保持警惕。真正的动物保护者不会一味亲近野生动物,而是去保持距离。如果被救助的动物尚有独立生存能力,就尽可能它们继续独立,以待回归自然之日。如果你让一只动物亲近你了,反而可能害它,害它离人太近被那些没有保护意识的人伤害。你可以善待它,但总有人不能;再说野生动物的“野生”不是说着玩的,就该“野生”,和人保持安全距离。

(小家伙向更高处扑腾。)

  我们看着它从草上挣扎到一棵小树上。它时不时张开翅膀保持平衡,并往更高的枝条跳去。它隐藏在树叶间,那样使它感到安全。

(在树枝上保持平衡。)

  我想看着它飞上蓝天。我还是担心着,它的翅膀会不会受伤了?如果是那样就得及时交给公益组织,那里有专人医治。

  它在观察周围环境。

  我的呼吸都放得很轻。我一直在用手机记录着,拍下一张张照片。怕手机去不掉的快门声刺耳,我用手堵住出声的位置,将噪音减至最小。其他人有点等不及了,不过在野外不能单独行动,他们没有把我丢下。

  终于,它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枝条的最顶端。它要飞了吗,它能飞吗?我屏住呼吸。

(它藏在树叶之中,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橙黄色的嘴,因为手机像素不高,和距离远,没有更清晰的图像。)

  它是在突然间张开翅膀的,风一般起飞,在上方迅速转向。不过三秒,我便只能望见它在远处的苍穹,留下小小的背影。再下一秒因为地形限制,看不见了。

  它很健康。

  我没有长舒一口气。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我还会遇到这样的事,这件事多少让我积累了经验——当需要救助的野生动物就在眼前,在别人的手里时,我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做。在我高中时期我曾无可奈何地目睹跟自己很熟的流浪狗和她的孩子被执法人员抓走,我想着如果我有钱了有权了,是不是能保住它们;但同时我又明白,即便我真的能靠钱权保护一条两条狗,我也没法用钱权保护现存所有的流浪狗,而且因为人类的不负责,流浪动物的数量还在增加。这篇文章主写野生动物保护,流浪动物问题也不在此展开,但无论想保护什么种类,都得去抓住根本,一点点改变社会。对于我来说,我不想走仕途,只打算走科研道路,未来我能做的就是提供科学的数据来支持保护工作,以及写科普写故事让人看了有更多保护意识和更合适的理性的保护方法。这也是我喜欢写作并写下这一万余字的缘由之一。

尾声:和自然保持距离

  我们要钻林子了。纸盒带着不方便,本指望着下午原路返回去取走它,结果那天在大山里迷了路,或者说根本没有路,下山沟爬陡坡,最后傍晚之前终于进了一个村,靠着定位,黑仔开车来接我们。现在纸盒大概还在那林子里,很不好意思。

  迷路时有点畏惧。我甚至希望我就是一只野兽,走到哪儿都不算迷路。迷失山中,手机好半天没信号,我怕当天走不出去,水都不敢多喝,又担心下暴雨。一路上我都在念叨是不是可以坐直升机回去了。在山沟里行进时,我抬头望着被树木遮蔽大半的天空,心想,这地方怕是直升机也进不来了。

(爬过的小悬崖。两三米高吧大概。)

  我迫切地想打电话。

  后来我们开窍了,不沿山沟走,开始往坡上爬,到高处发现沿山沟走的话今天恐怕走不出去了。爬至一个小山头大概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虽然很远,但好歹看着了条公路,还有村庄。

  我们在那山头歇息,我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不知把电话打给谁好。我不喜欢把这种事报告给家里人,怕他们担心;可我又很想很想找人说话。

  我再怎么野我也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啊。

(原本我们是沿着中间的山沟沟走的,细思极恐。)

  这是大自然第一次告诉我,我终究是人,人类有高科技,从小就吃着驯化了几千年的动植物,不该太过亲近它。其实它也可以将我在山上困一天让我加深印象的,但它没有这么做,当我体会到走不出山的恐惧时,它就放过了我,让我看到远处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在野外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游客在景区游览请勿走未开发线路,那既是对自身安全的负责,也是对当地环境的保护;在地形复杂人烟稀少的地方科考也应有向导带领,我们考察的区域不算危险,故可以自己走——其实吧就是跟随植物组的向导告诉我们那片山可以翻的,感觉被坑了一把,不过这种有惊无险的经历也是挺愉快的,不会刻意去经历第二次,如果不幸经历的话祝我别断胳膊断腿。)

  那天没能去拍机场的照片。我跟公安说了声抱歉,并告诉他们这一带只有一个机场,很好找。两天后公安也确实去调查并给我以回复,由于飞行涉及人的安全,机场拉鸟网是允许的,公安对机场负责人提过如何处理鸟的问题。这也要求我们去研究其他方式驱赶机场周围的鸟儿,既减小鸟类损失又保证飞机顺利飞行,这个方法要尽可能有压倒性的优势来取代鸟网使用,届时无论拉网者是否带有售卖鸟类的私心,都得撤走鸟网。(目前已有的驱鸟带,网上评价不一;用猛禽叫声录音驱赶小鸟理论上也有点用处;这个还是得去研究更多鸟类习性,想办法将一些鸟类驱离田地等是为了防止人类的网捕及报复性猎杀。)

简略的科普:如何救助野生动物

  这段简略的科普不是兽医指导,也不是饲养指南。未来会结合案例扩写,这里已经写了很长,有点累,暂且写个简略版的。其实指导救助动物的文章早就有人写过,但看进去的人真的不多,很多问题方法依然被沿用。

  首先,不要购买并饲养人工繁殖技术不成熟、饲养技术不成熟的动物作为宠物,实在想养可以养大众化一点的,但请先充分了解它们需要什么,对它们负责。这样需要救助的野生动物会减少大半。

  如果你已经救下一只受伤的野生动物,请及时联系当地林业部门或公益组织。

  如果你已救下一只并没有受伤的野生动物,在咨询可靠人员后可根据动物的情况为动物提供水和食物,若动物是本地种,当季可放归,那么自己就可以寻找合适的环境放归;若动物不是本地种或当季不适合放归,那么还是请交给林业部门或公益组织。

  如果动物身在野外且没有受伤,只是掉出了窝(如小鸟)或离了群,先观察一阵,附近有它的家人时并不用多管闲事,动了它们反而是做坏事。对不能高飞的小鸟可让其立于长竿顶部,将它慢慢送到巢附近的枝条上。

  尽量不要与你救助的野生动物建立感情。只要它有能力回归自然,尽早让它回家去吧,给它野生的尊严。

  之前写过一篇比这篇随意得多的随笔,也是关于动物保护的。自认为写了一堆跟这文没法比的语言,在最后提及那只阿穆尔隼,这两天写下这篇文章也是为了履行那篇结尾的约定,有兴趣可以戳这里:《野生动物保护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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