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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声寻人

2017-10-12  本文已影响20人  瑊玏

1、

她继续往前走,风从身后刮过来,顺着耳廓缠绕而过,带着两缕发丝,持续不断地轻轻滑过脸颊,在汗毛间率动着。这样的风最让人舒服,可她却无心享受。因为在她身后跟着的,不只是风,还有一个声音。

按理说,随着她的向前走动,声音应该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可这个声音不是,就仿佛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声音大小完全没有变化,光这一点就很不寻常,即便是一直尾随,声音也不会没有起伏,甚至频率也一模一样,就像复制的。

这声音一听就是女声,只不过略带沙哑,仿佛鼻子和口腔有了粘连,因为不通畅而变得支离破碎。奇怪的是,这声音她竟然听着耳熟,好像就是身边的人,只是无法确定是谁,她想公司同事的可能性最大,可要说具体到哪几个人身上,却也完全匹配不上。

可这声音跟了一路,害得自己一直心里惶惶然,眼看要回家了,总不能把它也带回家吧?

因为已经跟了一路,搅得她有点儿不耐烦了。再加上是个女声,好像还是个熟人。这三点加起来,让她心里少了些许恐惧,决定好好找它一下,看看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她猛地停下脚步,静静倾听来自身后的这个声音,她要判断方位,她要出其不意地找到它。它又出现了,可无从判断,因为它就像贴在她耳朵上一样,闪现闪逝。之前她觉得声音来自身后,是因为她环顾前面、左面和右面,三面都没有发现端倪,才据此推断声音来自身后,而不是像那撩面清风,有着从后往前的方向感。如今再听到这声音,突然感觉它无处不在,让她心里一阵发毛。

她想,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声音不会自己现身,还得自己去找。她深吸一口气,再一丝一丝地呼出来,呼气的同时等着那个声音的出现。声音刚一响起,她就猛然转过身来,双眼聚焦,快速转着眼珠和缓缓转着头,在声音还没消失之前,就已经扫视了周围的各个角落,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那个人就藏在自己的耳朵里,真想把耳朵揪下来,查看个究竟。

这种荒诞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毕竟理智才是解决问题之道。她慢慢按着原路返回,每走一步都要向四周看几看。那个声音还是按着自己的节奏出现,渐渐地,她感到有点儿害怕,因为它无迹可寻。

她听着那个声音,缓缓向前走,风从她脸颊吹过,托起两缕发丝放在耳后,让它们飘忽在耳廓周围,上下翻飞。而除了这风携着两缕发丝在动,世界仿佛静止了,她走过安静的大楼,穿过安静的小巷,绕过安静的人群,跨国安静的广场,一路走下去,越走心里越没底,那个声音永远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无影无形。

她累了,身累,心更累。她找个椅子坐下,喘口气,呼出去的气从斜插里打断源源不断的风,但是马上又接续上了。左耳的发丝弯曲过来,伏在脸颊上,蠕蠕而动,发梢轻抚嘴角,有一点点发痒;右耳的发丝则彻底飞了出去,像一只不断试图挣脱的小精灵,频频用力,却始终没有进展。

她喘着气,但是没忘了时刻听着那个声音,在某一瞬间,她感觉那个声音似乎稍稍离开了自己的耳朵,也就是说,它出现了起伏,它真正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她循声望去,虽然精准位置依然模糊,但大致方向基本确定了。她隐约看见了一只嘴唇在动,但不能肯定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她心里早已蠢蠢欲动,但还是要努力克制一下,再等等,等着下一次声音的出现。

她不敢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嘴唇,由于有绿化带挡着,那个人的其他部分都被隐没,甚至眼睛都看不清楚。不过有那只嘴唇就够了,只要那人开口,同时声音响起,就冲过去。可那只嘴唇却不开启了,声音也没有响起,这是声音与声音之间的间隔时间最长的一次。她略感失望,同时又异常兴奋,不张嘴,就没声音,是不是恰巧说明这声音就出自那张嘴呢?

就在她紧盯着它,观察着它,揣测着它时,它突然开始移动了。她一下子变得莫名紧张,眼皮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点儿什么。那张嘴还在继续移动,眼看就要出了绿化带,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也停了,心跳在那一瞬间也仿佛停了。她盯着那张嘴,身体也不自觉地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那张嘴,一动不动,变得异常静止。她感觉到绿丛后面的那双隐藏的眼,也正在盯着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那人掌握中。她意识到自己不该站起来,追击目的太过于明显,不如再次坐下,静候时机。她刚要坐下,那张嘴突然冲出绿化带的遮蔽,向前奔去。她屁股刚着椅子,看见这情形,赶紧跳起来去追,这一坐一起衔接过于仓促,动作就慢了,这一慢就误了先机,心里一阵懊恼,好在那人好像并不急于摆脱她,只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她紧追不舍,却始终无法看清那人的全貌,因为她从冲出绿化带开始,就一直处于浓密的人群中,她是等着有了浓密的人群,才选择冲出来。她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和自己一样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

奇怪的是,虽然街上有着密密匝匝的人,那人却似乎丝毫不受阻挡,而自己好像也没有碰到过什么人。想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追上那个人。她加快脚步,而那人也提了速,等她再次加速后,那人却突然消失了。

她停在最后一眼看到那人的位置,转着身体观察四周,人虽然多,但视野却出奇地开阔,商场、地摊,犄角旮旯,都完整地呈现在自己眼睛里,可都没有发现那人。

这十字路口,风也变得不再规则,开始胡乱吹起来。她的头发变得凌乱,交叉在一起飞舞着,甚至有点撕扯头皮,原来这风的力道也变强了。左路有一股风扑面而来,强过其他支流,头发顺势扭到右边,吹得她眼睛有点睁不开,头也顺势扭到右边,一睁眼,看见那人就在不远处,还是只见后脑勺,但是静止不动,与周围的人流形成鲜明对比,很扎眼。

她毫不犹豫地向那人走去,刚一起步,那人也开始动了,于是她加快步子,甚至小跑了起来。穿过一整条大街,那人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这种追了这么长时间却始终无法缩短距离的情况,让她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甚至产生了只要能看清那人的脸就满足了的想法,追上的希望在她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似乎那人猜透了她的心思,竟然放慢脚步等着她,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首次缩小了。她虽然心里不痛快,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但总算又有了些许希望,追上那人的心思又重新活泛起来,甚至变得更加强烈,可能是源自尊严的力量吧。

她目光如炬,脚下更是如同借了风速,仿佛脚不沾地地飞了起来。而那人也不再提速,只是开始和她兜起了圈子,在街道上左右穿插,甚至上蹿下跳,可即便如此大动作,她还是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因为那人总能巧妙地利用各种条件,比如花坛,比如垃圾箱,比如路灯杆,比如广告牌,等等等等,来遮挡自己的身体。

而她也已经不管那么多了,她只需要盯着那个后脑勺,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抓住那人!

她追着那人跑过步行街,步行街上人头攒动,像一排排移动的栏杆。本来那人就擅长利用有限的资源来隐藏自己,这下好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最好的遮挡物,而且他们负责主动移动,这种移动事先没有排练过,更没有剧本,完全随机,让遮挡变得更加灵活多变。一个人是一个人的遮挡方法,那人会稳稳走在这个人的前面,不露出分毫,她向左错错,那人也会跟着向右挪挪,角度掌握地非常精准。三五个人就更不用说了,无论横着排成排站,还是散乱着堆成堆站,都足以将那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如果是十几个人,那就更不必多说了。

她追着那人跑过小吃街,小吃街的店铺鳞次栉比,店门口的桌椅板凳也是错落复杂,那人有时候钻进一家卖包子的小店,她就跟着进去,但是里边人太多,一时之间看不到目标。等目标出现,也已经走到了后门。她就赶紧追上去,可是等到追到门口,人却突然不见了。她站在门口向外张望,没有发现踪迹,等回过身来,才发现那人已经又走到了前门。她再次追到前门,却发现人再一次不见了。她放眼望去,也许在别的一家小吃店门口的桌椅板凳间看见了那人的后脑勺,也许在另一家店铺的后门发现了那人犀利的眼神。总之,小小商铺,却成了那人打掩护的最有利工具。

她追着那人走上天桥,本来想着顺着天桥跑过去,从另一边下来就万无一失,肯定能够追到。然而天桥也有天桥的机关,有的天桥只有两排台阶,马路左边一个,马路右边一个,这种的就好说了,从这头上去,从那头下来,不会出什么状况。然而,大部分天桥有四排台阶,多的甚至有六排,甚至八排,而且这种大的天桥,往往跨度很大,找起人来就难度更大。从这边上去之后,面对其他的六七个台阶,有时候会变得不知所措。她就遇上了这样的麻烦,有一次爬上天桥,立马被张牙舞爪的台阶搞得眼花,差点丢掉那人的踪影。

她追着那人跑到公交站牌下,没想到那人停下了。她愣了一下,也停下了脚步,但随即意识到自己行为的错误,立马迈开脚步追过去。那人没动。她又追进几步,那人还是没动。她心里一阵激动,心跳加速地厉害,连喘气都感觉憋得慌,甚至有点儿头晕目眩。那人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摸到了。

“姐姐,你好!打扰一下!”

突然,一个小姑娘挡在了她面前,她一个停不住,甚至撞到了那姑娘身上。

她吃了一惊,不是因为有人突然蹿出来让自己受了惊,而是因为她撞到了人——其实,撞到了人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没把人撞翻在地,而且说实话,她刚才一心一意追那人,精神完全集中在那人身上,因而撞到人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因为撞了人而吃惊,其实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此前在密集的人流中穿梭——现在回想一下,甚至还在车流中穿梭——都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触碰感,而刚刚,却在如此空旷的地带,结结实实地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还有更加吃惊的,这个惊吃得脑袋发空发蒙,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突然听到了周围嘈杂的声音,也就是说,此前,她的耳朵里只有那人的声音,只要那人不发出声音,整个世界都是无声的。这一撞,突然撞出了万般声音,她环顾四周,行人嬉笑打闹的声音,车来车往的声音,商店音响的声音,甚至是鸟儿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些本来习以为常的声音,一下子涌入她的耳朵,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点点不适应。

短暂的走神之后,她又恢复了状态,抬头望向那人,那人正夹在一堆人中间,排队上公交车。她往前迈一步,就要追上去。

“姐姐!”

她不得不再次停下来,才想起来这儿还有个小姑娘呢,而且刚刚撞了人家,都忘了道歉。她刚要说话,那小姑娘抢先开口了。

“姐姐,别墅洋房,要不要看看?”嘴里问的是“要不要”,行动上却没有给她留下选择的空间,直接举一张宣传单到她胸口。

她接在手上,心想也不用道歉了,一个侧身绕过小姑娘,眼看那人就要踏上公交车,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没想到那小姑娘身手不凡,不知何时又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这一次她看得真切,及时停住了脚步,没撞上。

“姐姐,您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小姑娘举着一个小本子,问她。

她心里一万个不想,但看着小姑娘略带害羞和胆怯的眼神,实在说不出口,可是眼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耽搁不得,灵机一动,说:“等我一分钟,马上回来给你写!”说着又要绕过去。

小姑娘哪里能相信她的话,类似的逃脱借口她听过不下百次,所以斜跨一步,又一次挡在了她面前,坚决不能让她走。

她突然间怒火中烧,想一把推开小姑娘,可一看到小姑娘的眼神和冒汗的鼻尖,火气顿时消散下去。她想到了自己曾经发宣传单、出活动的日子,累死累活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本来就性情温和的她,更加起了同情之心。

她拿过小姑娘手里的小本子,抬头看着一只脚已经踏上公交车的那人,满腹无奈。

她写下名字,又写手机号,写到后四位数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沙哑,熟悉,又陌生。原来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在无数声音都扎堆进入耳朵的情况下,那人的声音依然能够如此清晰地传进来,仿佛这声音一出现,其他声音就全部调到了接近于消声的状态。

她心烦意乱,停笔望向公交车,一双眼睛正盯着她!是那人的眼睛,眼神中包含嘲笑和得意,甚至,她甚至在里面看到了同情和不忍,这令她又生气,又莫名其妙。

等到公交车开走,那双眼睛消失了,她才重新回到当下,把手机号后四位数补齐了。她把小本子还给小姑娘的时候,心想,本来可以抓到那人,如果不是这小姑娘一再捣乱,这事就成功了。可她看着小姑娘清澈的眼眸,望着转身离去的背影,却生不出气来,她做不到无情地拒绝小姑娘的要求,如果再来一次,她知道自己还是做不到,即便那人可能就此消失无踪。

2、

她无精打采,沿着马路一直走,越走越困,越走感觉头越晕,阳光好像也变得刺眼,晃得她有点儿想吐。她停下来,定一定神,胃里的翻江倒海慢慢平息了下来,清净了一路的耳朵却突然迎来了熟悉而讨厌的声音。那个沙哑的声音又回来了!她仔细听,发现伴随着那个声音,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像是石头碰撞发出来的。她屏气凝神,想在仔细听一听,那到底是个什么声音。终于来了,却来得异常强烈,响声几乎要把她的鼓膜击穿,她紧张地闭上了眼。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动一动身子,感觉浑身无力,一只胳膊已经发麻。她用不发麻的左手揉揉眼,然后看见了右手撑着的椅子。她慢慢将发麻的右手抬起来,身子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一下气想起来,刚刚逛街走累了,就在路边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下,没想到睡着了。——那声音,那人,那小姑娘,原来都是梦?

她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伸一伸腰背,精神慢慢回来了。尤其是凉风一吹,脑袋一下就清醒了。她感觉到风从脖子上快速滑过,仿佛带着水汽,湿湿凉凉,处暑刚过,天气就转凉了。耳鬓的两缕发丝随风飘扬,回想一下,不就是在刚刚的梦中吗?她有种预感,刚刚经历的不只是梦境这么简单。果然,她重新听到了那个声音,以及那石头相撞的响声。

她重新变得紧张,而抓到那人的愿望也变得更加强烈。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呼出去,然后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观察四周。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来了走去了回,大家都有说有笑,唯独自己一脸凝重,在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较劲,想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

伤感归伤感,人还得继续找,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这一次有清晰的方位,她循声望去,看见不停走动的一群人中间,有一个人一动不动,露着一张侧脸,只是轻施淡妆,倒是也有几分妩媚。

她断定就是那人,马上起身向那边走去。那人也不着急走,而是斜眼瞅了她一下,然后才迈开步子,慢慢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她被这一只眼的余光刺激到了,恼羞成怒,跑了起来。她要冲过去,她要抓住那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质问其来历。

可无论她跑多快,看似闲庭信步的那人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大概三十米吧,让她能够看清眼睛,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上话,更别说抓住了。

她不会放弃,再一次奔跑起来,跑了几步之后,慢慢停了下来。她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儿,就是不能这样和那人追逐,那人永远掌握着自己的行踪,追是追不上的。那人在暗,自己在明,只有改变这种局面,事情才有转机。

她又跑了起来,这次跑不为追赶那人,而是要伺机躲起来。她一直追,追到那人就要转弯时,突然闪身进了商场,商场的落地窗中显示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只见那人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着什么。

她知道那人是在找自己,她藏在一排衣服后面,从缝隙中注视着外面的一切。那人又拐出来,向来路张望,她心下得意,又十分好奇,得意的是那人也被自己拿了一回,好奇的是那人总能用各种东西掩护自己,让她始终无法看全身材样貌。

她又听到了声音,但是她不出去。她慢慢挪动脚步,从一个衣架下钻到另一个衣架下,几次之后,她离那人更近了。她目测一下,挪到左手边的那排衣架下,就能看到那人的正脸。她迫不及待,一跃而出,半蹲在了那个衣架下,刚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人已经移动了位置,视线正好又被挡上,还只是能看见一张模糊的侧脸,身体其他部位又隐藏了。

她躲在这里不动,那人也站在那里不动,两人就这样对峙上了。几分钟后,她有点儿熬不住了,心里盘算着再绕几个衣架,走到那扇离那人很近的门旁边时,猛地冲出去,肯定能堵上那人。正在她计划好,准备实施行动时,那人先动了。只见那人走近了商场,也躲在衣架后面,随着人流往里移动。眼看那人离自己越走越近,正在心里暗暗高兴时,那人突然调转方向,急速朝另一个出口奔去。

她内心在纠结,纠结到底要不要追出去,这可是一次机会,不想错过。于是她不再犹豫,弓着腰蹿了出去,朝着那人飞奔而去。不料一个不小心,没看见右边走过来的人,直接撞人腿上,虽然双方都没什么事儿,但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她看见那人超她看了一眼,然后闪身出了门。

她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因为错失机会而懊恼,而是想到了刚刚的那个梦,梦开始的时候她在再多人的环境里也没有受到阻拦,直到和那个小姑娘撞了之后,周遭才开始变得正常。既然自己失去了“如入无人之境”的能力,那么那人应该也没了,于是,她抓到那人的信心又增强了几分。

她也从那人走出去的门走出去,寻找那人的身影。这时,耳边的声音再次回荡,那人又出现在了人群中。

她刚一看见,就立马飞奔而去。她左躲右闪,时快时慢,为的是躲避人。而她发现,那人也不再是走直线,也开始了蛇行走势。她心下暗喜,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人也失去了无需避让的能力,成为了普通人,失去了优势。只是这优势是两人同时失去的,等于二人还是处在了同一起跑线上,谁追谁就被动。可这时想不了那么多,努力追赶才是唯一要做的。

她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并且隐约发现,那人在人群中躲闪的能力稍逊于自己,从不断缩短的距离来看就能知晓。可这次她没有想要利用这优势来抓到那人,因为她分析过后认为,这个优势非常微弱,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所以,她还是决定采用之前的策略,转被动为主动。

在看似最有机会更近一步的时候,她突然斜插出人群,攀上了旁边的楼梯,快速上了几十个台阶之后,她料定那人一定会停下来找她。果然所料不错,她俯视而下,看见那人停在那里张望,在搜寻自己。

她手扶栏杆,暗自得意,虽然以目前两人所处的位置,她没法抓住那人,甚至不能接近那人,但居高临下的感觉特别美好,有一瞬间,她体会到了只有抓到那人才可能会有的快感。她遥望着那人,正自盘算下一步的计划,突然,那人一下转头冲上,正好斜眼对准了自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不屑的笑。

她先是一惊一愣,随后冷汗涔涔而下,望着那个冒着冷光的眼角,她心里忐忑不安。那人收敛起笑容,一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她双手扶住栏杆,探身乡下张望,没有发现那人的丝毫影子,那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她怅然若失,怔怔地站在那里,风从楼顶倒灌而下,将她头顶的秀发吹得左右分开,顺着耳朵抖来抖去,像两扇门帘。这时,声音又出现了。不同的是,这次沙哑的声音只出现在右耳中,而石头碰撞的声音出现在左耳中。不仅如此,这次的声音不是响一声就停,而是一声接着一声,持续不断。一开始还只存在于耳中,渐渐地,声音开始远离耳朵,石头相撞的声音向左,沙哑的声音向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远处的两座塔楼中。

她望一眼左边的红色塔楼,再望一眼右边的棕色塔楼,完全不知所措了。那人到底在哪边?石头没有了人的作用,怎么会自己碰撞?

她觉得自己低估了那人,同时也高估了自己。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和那人周旋,因为那人具备正常人没有的能力。她现在不想再评估那人的实力和想法,只想对眼前的问题作出抉择。她想,石头没有人的作用却能发出声响,似乎更应该去看看。

她下了楼梯,径直朝那红色塔楼走去。这一路走得异常沉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本来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足足走了半个小时。

远看还没觉得,直到走进去,她感觉以前似乎来过这里。她沿着楼梯一直向上走,弯弯绕绕,好像没有个尽头,就在她强烈地这样怀疑时,楼顶出现了。她小心翼翼地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抬眼望去,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的远处,有一张发红的桌子。

她朝着桌子走去,同时注意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希望能够看到或者听到那人的蛛丝马迹,然而悄然无声,除了盈盈而动的光线之外,什么都是静止的。她走到红桌十来米处,就已经基本看到了桌子上有东西,一条桃红色的绳子,上面系着两颗石头,像是项链或者手链,那石头相撞发出的声音,应该就是出自它了。她心里一咯噔,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却想不出来,好像那条链子似曾相识,但又异常陌生。不想了,走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她紧走几步,但是还差两三米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闪过,然后消失在黑暗中。借着昏暗的光线,她隐约看出来,那个人影就是那人,只是速度极快,倏忽而过,连背影都没看清,只是那个后脑勺,绝不会看错。她下意识想要去追,但是眨眼间人已经不见了,追是追不上了,不如先解决眼前事,看看那个链子有什么问题。

她低头查看,却顿时情绪低落,因为红桌上的链子不见了。她知道,一定是那人刚刚拿走了。眼下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找到那人才是当务之急,于是她朝着那人刚刚离去的方向走,穿过灯光覆盖的区域,黑暗中出现了一扇门,她走进去,顺着楼梯一直往下走。下面漆黑一片,她用手机照亮,还是感觉到有点儿阴森恐怖。好在周围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出现,只是黑暗像是有重量,压得她有点儿气喘吁吁,她尽量加快脚步,想要尽快走出去。大概五六分钟后,她看到了光,心里的紧张立马消失了大半,赶走几步,冲到了门外。

外面的光很刺眼,但是来不及矫情,因为那人就在不远处站着。她刚刚没有刻意寻找,但却一眼就看见了,这一上午的折腾,已经让她屏蔽掉了其他所有,只剩下和那人之间的一切。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人要把她带到这个塔楼里,不清楚为什么要让她看那条链子,但是这一切都似乎带有挑衅的意味,纵使她脾气再好,也难以压制住内心的火气。偏偏那人还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立马向那人冲过去。

但是她往往很理智,虽然非常生气,可策略没有忘掉。她一直盯着那人追,等到那人转身的一瞬间,她也转身,藏到了花坛下。然后弯着腰绕着花坛快步走,一直走到花坛的另一端。那人只顾着躲开她的追赶,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她,等到意识到她没有追过来时,为时已晚。她在暗中观察那人,只见那人茫然四顾,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那人还是要将自己的身体遮挡上,可这是怎么做到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人的身体始终没有暴露出来,完全不符合常理。

不过现在她也顾不上考虑这些,如何能够接近那人,甚至拿下那人,才是关键。她默默观察那人,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但那人身边似乎始终站着那么几个,有意无意地挡着点儿。光这一点,也足够让她恼火,让她想要立马就冲到那人身边。可是这种空旷的地带,实施起来太困难,因为四面八方都能逃走。就在她考虑如何能够让那人不再逃脱时,那人突然调转身体,侧脸对着她,然后斜眼瞅着她,冲她咧开嘴笑。

她默默站起身来,如今也不用隐藏了,只是那人是怎么发现她的,她想不出来。她更想不出来的是,如何能够将那人抓到,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只好继续用笨办法了。她蓄足力气,然后冲向那人。

那人早已料到,在她蓄势要冲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动作了。这次她决定奋力一搏,拼尽全力和那人比一下脚力,人、共享单车、汽车、护栏,等等这些都是障碍,那人需要不断躲闪,才能继续前行。而她的内心,因为这些障碍变得更加坚定,她把这些障碍看作是自己的帮手,能阻挡那人一次,就是对自己的一次帮忙。

可能那人也没想到这次她如此紧追不舍,而且速度奇快,搞得那人似乎有点儿措手不及。她也看出了这一点,更加穷追不舍,之前躲藏偷袭的策略也已经搁置脑后,因为事实证明那招不管用,那人的眼睛好像无处不在,总能看见她躲在哪里。况且经过这一路追赶,那人脚下明显有了慌乱的迹象,就趁着这个大好时机,也许好的结果就会出现了。

这一路追赶,也不知道跑了几条街,跑了多长时间,只是明显感到那人体力有所下降,脚下不再那么灵活。但是不幸的是,她也一样,甚至更加狼狈,体力明显有透支的迹象,再这么下去,肯定要累瘫,前功尽弃的戏码恐怕要再次上演。想到这里,她的斗志再次被激发,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斗志再高昂,身体却明显吃不消了。就在她伤心绝望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那人一拐弯就后悔了,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里是一个狭长封闭的空间,那人想要拐出来时,她已经赶到了。那人只好往里走。而她也心下暗喜,感觉这一天的折腾,就要有结果了,而且还是满意的结果。

那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继续往里走。里边是个私人博物馆,一群人正在排队进场。

她一看这情形,当初公交车前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上次因为那个小姑娘的出现,让原本可以拦下那人的机会生生丢掉了。这次又是排队,第二次机会摆在面前,一定要抓住,也相信一定能抓住。

她眼睛盯着已经混在人群中的那人,脚步也开始跟进了。这时候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但是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那人。

是个借钱的电话。三千块钱,对于她来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上周刚给爸妈买了家具,银行卡里只剩下了三千多块钱。换作别人,这个钱也不能全借出去,总要给自己留点儿,万一有什么急用。可她不是,总是急人所急,只要听对方说的事情很要紧,这钱就痛快地借出去了,只留点儿够吃饭的钱就行,其他开销就暂时先放下。

但是这次她犹豫了,本来预计要过几天还朋友钱的,因为这钱已经借了好几个月了,她不想再拖了。可电话那头说了借钱的原因,让她觉得很紧急,不得不先借给他,于是就借出去了。她想,欠那个朋友的钱,下月再还吧,反正也没跟他说好要这月还。

想到借钱还钱,她就头疼,因为一些事情,她不得不找朋友们借了一些钱,通讯录里平时有联系的人,几乎都借遍了。如今债务还没还清,每月发的工资都不敢怎么花,差不多其中三分之二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还完之后,自己也就不剩几个了。可就是这样,有人找她借钱,她虽犹豫了一小下,最终还是借出去了。而且,找她借钱的这个同学,平时也没什么过多的来往,微信都很少聊,朋友圈都不怎么互相评论和点赞,就这样的关系,她还是把钱借出去了,并且是一次性掏空自己。

这些事情是不由自主想起来的,但是此时此刻不应该因为这些事情而分神,她抬头看一眼,那人还在排着队,只不过快要进去了。她紧走几步,排在人群最后,但是眼睛始终放在前面,放在那人后脑勺上。

队伍缓缓进场,她等得很不耐烦,但是又不能插队,只好干着急。她左顾右盼,看见旁边立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XX私人博物馆十周年什么什么的,心想,怪不得博物馆还这么多人排队看,原来是有周年活动,记得去年周年活动的时候,好像就是这家土豪主人派送了很多很值钱的纪念品,大概这次也不会差。除了看见十周年的广告牌,还看见了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票,才想起来自己没票。于是不得不先退出队伍,先去拿票。但是她的眼睛时刻不忘盯着那人,生怕那人偷偷溜了。

她拿出身份证交给工作人员,但是工作人员告诉她还得交钱。她一脸惊讶,才意识到这是私人博物馆,不和市博物馆一样免费。于是询问价钱,当场蒙了。480块钱一张,而自己只剩三百多块钱了。本来可以找人借点,但是实在张不开这个口,因为几乎每个人都借过钱,有的还了,有的还没还,有的甚至已经借过好几次了,如今划拉一下朋友圈通讯录,满眼都是曾经的债主和现在的债主。可时间紧急,再不买票,那人就要跟丢了。于是厚着脸皮找已经借过两次,但是都已经还清了的一个朋友,又开口借了一遍。朋友很爽快,立马微信转账,发过来500块钱。她千恩万谢,赶紧过去买票,同时瞅一眼那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就要进去了。

她刚要扫码付账,工作人员告知她,票已售罄!她感觉五雷轰顶,心情失落到了极点。再看那人,那人正在门口站着,斜眼瞧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那个笑容——包含着嘲笑和得意,甚至同情和不忍。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进入博物馆,却不能做什么。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进入博物馆,那人就哪儿也去不了了,结果还是和公交车那一幕惊人的相似,让她既感到震惊,又万分伤心,最多的还是无奈。

为今之计,只能是等了。总要出来的吧,她就决定在门前的长凳上等,一直等到闭馆,到时候拦住那人就行。

活动只举行三个小时,正好是平常博物馆闭馆的时间,也就是下午五点半。她坐在长凳上,聚精会神盯着博物馆的大门,生怕那人中途出来。微风缓缓而来,先是地上的细沙微尘被轻轻推着走,紧接着就是脸上感觉到一丝凉意,刘海儿被吹得微微颤动,耳边的两缕发丝也渐渐开始摆动,动作不太整齐划一,但是感觉很舒服。突然,她听到了一声石头相撞的声音,这声音格外刺耳,一声过后,仿佛风都静止了,周围的一切也都安静了。紧接着,又是一声碰撞,这下传到耳中,形成了滚雷一般,在脑袋中盘旋往复,让她不禁紧闭双眼。随着响声的慢慢消散,她也缓缓睁开眼睛,虽然头有点儿疼,但是第一件事还是不忘冲博物馆门口望去,生怕那人趁机溜走。然而,她看到的不是博物馆的门,而是自己卧室的门。

3、

又是梦?她揉着还在微微发疼的头,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太过于真实,绝不可能是梦啊!但是如果那些不是梦,那么现在又算是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卧室,已经用了五年的双肩包,当年的新款,那时候还在上学,没什么钱,真是不吃不喝攒的钱,买了这个包,到现在虽然看着有点旧了,但依然很喜欢。上个月买的挂钟,买回来一直懒得挂,直到上周才挂上,粉嫩的颜色,是自己喜欢的。还有墙上的海报,换了好多次,但是海报的主人公没有变过,依然是帅气的周杰伦,第一次看他演唱会的印象依然很深刻。还有这床,她轻轻抚摸一下,睡了十几年的床,自己不会不认识。一连串的脚步声从门外赶来,她笑笑,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是自己养了八年的小狗寅虎,估计是它听到卧室有动静,知道她醒了,赶紧跑过来打个招呼。她抱起寅虎,抚摸着它,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问题就来了,之前的两次经历都是梦境?或者,现在的这一切也是在梦里?

她无从判断,也许那些声音会带给她答案。对,那些声音,沙哑的嗓音和石头碰撞的声音,如今还存在吗?

她将寅虎放在地上,然后静静地等,静静地听,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没有异常。她躺在床上,寅虎也跳上来,趴在她胳膊上。半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她走出卧室,走到厨房,寅虎跟着进来,她递给它一根鸡腿,自己则削了一个苹果,慢慢啃。又是半小时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反应。

她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自从有了电脑和手机,这个电视平时已经不怎么开了,今天就想看看传统电视,于是一躺,开始一个个换台。寅虎和自己的垫子做了一番斗争之后,也跑过来,一跃而上沙发,然后爬上她的腿,毫不客气地卧下。她一手摸着寅虎,同时一边看电视剧,一集都完了,还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除了有风从窗户中吹进来,没别的。

这风穿过窗户,然后在屋里盘旋,甚至能够听到轻微的声音,像是飞累了发出的喘息声。寅虎的白毛被吹得像起了波浪,她耳边的两缕发丝也不能避免,开始慵懒地摆动。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外边的大街小巷,想起之前的声音,心里竟然觉得空落落的。虽然到最后也没有看清那人的真正面目,但总归算是较量过了,谁输谁赢不重要,关键是在自己心里留下了印记。

可不管那些声音是否真实存在,她总归还是想知道一些东西,比如,如果真实存在,那么它们究竟是什么?那个人又是谁?如果不是真实的,那么这些幻觉从何而来?它们影射着什么?

想什么,就来什么。当她回味刚刚经历的那些的时候,当她不断回想起那些声音的时候,她就真的听到了。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仔细听,却悄然无声。一个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石头碰撞的声音,绝对没有听错,难道是因为总是在想着这些,因而产生了幻觉?

她离开窗户,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但是此时的心境和刚刚完全不一样了,不管是什么坐姿,都似乎在迎接那两个声音的到来。寅虎不懂这些,又趴上了主人的腿。这时候的她已经没工夫跟它玩耍,一把将它拨落到地上。寅虎经过这几年的磨炼,已经了解了主人的脾气和肢体语言,这个动作一做出来,它就立马懂得是她没空和自己玩耍了,这时候如果再凑得很近,一定免不了几句骂,甚至会被打几巴掌,所以非常知趣地走开了,重新找自己的垫子玩耍。

电视关了,寅虎也走了,客厅重新恢复了绝对安静,除了风声在窗户边嗖嗖作响,但这声音也很轻微,不会影响人听别的声音。

她静静坐着,一动不动,就等那两个声音的再次响起。倒也不辜负她的期盼,沙哑的人声再次响起,像是在和自己耳语,又仿佛是从周围的某个屋子里传出来的。紧接着是石头碰撞的声音,碰了一下,又碰了一下。

她站起身来,看向卧室,看向厨房,看向卫生间,看向阳台,再看向窗外。

“出来吧!”这是她第一次跟那人说话,虽然心里已经跟那人说过那多次,但是直接说出口还是第一次。可能是因为这是在自己家吧,她底气十足;也可能因为这里空间很小,一百多平米而已,藏身谈何容易,躲猫猫没有什么意义。

然而那人没有回应,别说现身,连声音也不发出来了。

她决定一间间屋子搜,相信用不了几分钟,就能让那人现身。她先走向卧室,这时手机响了,是微信消息。

她边走边打开微信看,然后在卧室门口停住了。她忘了要进卧室,因为微信内容。

是她的闺蜜给她发来的,微信内容大致是说,帮着她追求的那个男孩,现在被闺蜜自己拿下了。

事情还得追溯到三个月前,那时候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但是比较害羞,也出于保险,就喊来闺蜜一起谋划如何能拿下那个男孩,因为闺蜜恋爱经验丰富,在这方面很有一套。于是闺蜜就开始提供建议,并且着手策划,她呢,对闺蜜绝对信任,也觉得闺蜜给的方案都非常新颖,也都似乎切实可行,于是满心欢喜地照做。

事情似乎发展很顺利,男孩和她俩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而自己的心思男孩也早已知道,似乎他也并不拒绝,有时候甚至还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一切进展顺利,就等两人正式确立关系了,那段时间,每天她都满心欢喜,等待着那个甜蜜时刻的到来。可是最近一周,闺蜜和那个男孩都和她失去了联系,三个人建的微信群,她在里面发了两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她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但是也没有太多想,她对闺蜜绝对信任,对男孩也绝对期待,她觉得有事要发生,但真没有想到是这件事。

也许是她太傻,或者是她内心装傻,如今事情真实地摆在面前,对她造成了由外到内的强烈打击,整个人都仿佛被打成了絮状物,从肉体到精神,全面沦陷。

防火防盗防闺蜜的警语,没想到在自己身上应验,让她恍惚间觉得是梦境,就好像那些声音,虚无缥缈,总有些时候感觉不真实。可这就是事实,闺蜜亲口承认挖了墙脚。而那个沙哑的声音,也再一次出现了。

就在卧室。她听得分明,但毫无心情去寻找。她浑身无力,勉强走回到沙发,将自己扔在上面,忍不住就要流泪。可眼泪还没有流出来,沙哑的声音就已经在耳朵里环绕了,还有石头碰撞的声音,甚至还多了拖鞋与地板摩擦的声音。

她一下子坐起身,心里的愤怒本来已经达到顶点,如今听着这些过分的声音,尤其是拖鞋走路发出的声音,让她觉得那人真是太放肆了,简直肆无忌惮,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自己的家变成了别人的主场,让她的愤怒瞬间点燃爆发。

欺人太甚。

她跳起来,冲到卧室,一把推开门,门撞到墙上,感觉要被震碎。但是卧室没有人。

她转出来,站在卧室倾听,气喘吁吁地倾听。她在等,等声音的再次响起。很快,声音在厨房响起。

她冲到厨房,一个不小心将放在地上的寅虎的饭盆踢翻了。但是没有人。寅虎听见自己的饭盆发出的声音,赶紧冲到厨房,守在饭盆旁边一动不动,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决心守护它。

她再次站在客厅,等着声音的信号。声音没有出现。微信消息来了。

是闺蜜发来的,是一堆道歉的话,但是不知道是自己正在气头上,还是确有其事,她觉得这些道歉的话里边,其实包含着很多尖酸刻薄和冷嘲热讽,甚至是威胁。

将近二十年的闺蜜情,原来就是现在这样吗?

她伤心欲绝,不仅因为失去爱情,更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友情。如果这时候没有那些声音的打扰,能够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回,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好受些。可是那些声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最需要安静的时候,最需要不被打扰的时候,频频出现。

窗外的风变得更加大了,将窗帘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面即将展开在天空的旗帜,可是它始终在屋里舞动,并不能大展手脚。风呼啸而过,穿过客厅,撞在对面的墙上,又调转回来,然后绕着整个屋子转圈圈。桌子上的杂志被风吹得开始乱翻页,连衣架上的衣服都变得骚乱不止。她的头发整个飞舞了起来,凌乱而自有章法,脸上被刮得甚至有一点点疼,呼吸都变得有一点点困难。

随着风飞舞的,还有那些声音。它们仿佛是从窗外随着风刮进来的,绕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撒欢,然后又一一跳进她的耳朵,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将手机一扔,就开始寻找那些声音的来源。她疯狂地在屋里奔走,不放过每一个房间,甚至每一个角落,只要是能塞得下一个人的空间,她都要查看。衣柜、床底,甚至是床头柜和鞋柜,她都一一打开。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绕着屋子来回踱步,心里细细回想着微信中的话,眼睛时刻搜寻着各个角落,耳朵则集中精神只听那几个声音。然而那人没有找到,声音也消失无影,只有微信中的话,让她越发伤心,伤心到心痛,她感觉整个胸腔都让悲伤填满了,憋得她难受,又无处释放。

她重新回到沙发,捡起手机,微信又来了三条新消息。她打开看,内容还是那些陈词滥调,只不过从道歉,变成了讲道理,闺蜜俨然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制高点,用俯视的态度来给她说教。她看完之后气极反笑,歪理邪说的本事令她佩服,无理取闹的能力让她无言以对,黑白颠倒的勇气让她感到震惊,一个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当初怎么会成了自己的闺蜜?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渣吗?不不,她坚决否认,她从来都只会让利,争取利益的案例在她身上几乎不存在。能忍能让从来都是她的特点之一,别人有任何请求她都尽力帮助,牺牲自己的利益来帮助别人的事情她做了太多,别人做了什么损害她利益的事情,她也大都不予计较。这样的性格,受过她帮助的人,夸赞她心胸宽广,大方大度。而和她不存在利益关系的人,则说她太傻太天真。甚至有些人,接受着她的馈赠,同时还说着她的坏话。

她拿起手机,想要破口大骂,将强烈的爱情,和十几年的友情,都化作最犀利的谩骂。然而当她点击按住说话时,心里的话却突然都消失了,她愣在那里,看着正在录制语音的跃动的图标,不知道如何是好。最终还是选择了向上滑动,取消发送。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简直是纷至沓来。除了沙哑的的人声,石头碰撞的响声,拖鞋与地板的摩擦声,甚至还有衣服发出的窸窣声,胳膊偶尔打到腿的噼啪声,连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都听得见。

她先是捂住耳朵不让自己听见,可是声音仿佛是从耳朵里发出的,捂住耳朵只能让声音变得更大。既然如此,躲不过,那就找出来!于是她再次开启暴走模式,疯狂地在屋里寻找。这些声音有时候集中在一起,有时候又分别出现在不同的方位,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挑选最近的那个,找准方位迅速出击。她奋力地干这些事情,但是毫无结果,她知道不会找到那个人,因为之前已经有过很多次的经历了,不管那是梦境,还是现实,自己都从来没有抓到过那人。有两次近在咫尺,简直天赐良机,只要自己能够走过去,就能够拦下他,可是两次都失之交臂。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就是事实。

她暂时放弃了,坐在地上,双眼无神,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然而沙哑的声音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更加过分的是,声音的主人在此刻现身了。之前,她多么想要见到那人的身影,却怎么也无法做到。不过,此刻现身的也只是个黑影,衣服不是清晰可见,但仔细观察的话,也能看出颜色和图案的搭配。也终于拿正脸对着她了,只不过看不清楚五官,她眯起眼睛观察,隐约能够看到点儿什么,起码大致轮廓是可以看出来的,她越发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但是在哪里见过,却无从判断。

“有种现身,就现得彻底一点儿,这么偷偷摸摸的,有意思吗?”这是她跟黑影说的第二句话,然而依然没有得到答复。

她正要说第三句话,黑影突然跑了起来。她立马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脚不点地地就去追。黑影跃过茶几,再跨过沙发,直奔阳台而去。她心想,你到了阳台,看你还怎么逃,难不成你要从这七楼跳下去?

眼看黑影冲进了阳台,她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没想到黑影真把窗户打开,一只脚踩在上面,跃跃欲试,似乎要从那儿跳下去,又好像打算从那儿爬上去。她的心刚刚放下,立马就给提了上来。

她愣了一下,然后就赶紧冲到窗户前,想把黑影拉回来。黑影似乎不紧不慢,耳鬓的长发随风飘扬,整个身体站得相当稳当。而她顾不上判断局势,只想尽快赶到,好救人命。眼看赶到,她伸手去拽黑影的胳膊。黑影一个挺身,就跳上了窗户,也不停留,借势直接就往出跳。她大惊失色,飞跃一步赶到,但是为时已晚,黑影已经跳了出去。她一阵紧张,趴在窗户上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四处打量,夜色弥漫在周围,看不清楚东西,只有远处的红色塔楼发着红艳艳的光,格外显眼。她一下想到了梦里的红色塔楼,但这个不是,而是另一座,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的地方,那个被闺蜜抢走的男孩。

她望着那片红色,心里的酸楚不自禁地铺满整个胸腔,冷风不解风情,也解不了她内心的愁苦。一时之间,她忘了跳窗户的黑影,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刚好听到沙哑的声音从客厅传出来。

她赶紧返回客厅,黑影一闪而过,进了卫生间。她也不愿细想黑影是怎么从窗户跳到客厅的,因为这一天她经历了太多离奇的事情,一切都找不到答案,那么一切也就微不足道。

她想要进卧室看个究竟,却一眼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闺蜜打来的。微信一直没有回复,电话打过来了。她一把抓起手机,望着这个亲切又陌生的名字,心里五味杂陈,而后终于化作了带有强烈攻击意味的怒火,她决定接通电话,然后痛骂。

她决定要接起电话的那一刻,一下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于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之前那一系列看似有章可循,实际等同于漫无目的地寻找,自然持续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实质性进展,她的那些举动,她的坚持,或许并不是为了寻找到那个人,而是为了避开那一条条接连不断的微信消息。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她却一直做着这样的事情。如今终于勇敢面对,反而得到了解脱。

骂也骂够了,哭也哭过了,她扔掉手机,感觉身心俱疲,同时又一身轻松。一切都结束了,一切也将重新开始。

她看着卫生间的门,缓缓走过去,然后缓缓打开。窗外的风不再那么暴烈,带着黑夜独有的静谧味道,静静地吹进来,吹过她耳边两缕发丝的发梢,向后扬去。

她走进去,一面巨大的镜子出现在面前,镜子里的自己格外憔悴,却又蕴含活力。关键是,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像极了一个人。她略感惊讶,仿佛不认识自己了,走近一步,伸手想要擦擦镜子,这一伸手,将自己吓了一跳。

她的手上戴着一串桃红色的手链,两颗石头相撞,碰出了声响。这串手链是那个男孩送给她的,桃红色还是她自己挑选的颜色。她惊讶万分,不禁轻轻叫出了声,沙哑的声音,也许是一天没好好喝水导致沙哑,也许是刚刚的大喊大叫导致沙哑,也许是满腔的怒火将自己的嗓子烧哑了……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重新认识了自己,只是,只是她发现,这镜子中的自己,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她仔细观察,凑近观察,皱起眉头观察,突然镜子中的自己冲她笑了一笑。

4、

她看着另一个自己这么瞅自己,感觉既亲切又奇怪,尤其是当她凑近瞅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笑,将那个自己吓得不轻,这样一来,她不知道该乐还是该愁了。

她在和黑影经过无数次斗争依然落败之后,接受了黑影的建议,那就是别再执着于依靠自身寻找答案,而是借助别个自己,完成突破。

自己的问题,自己永远意识不到,至少是光靠自己,有时候容易陷入死胡同而找不到出路。

她观看了另外三个自己的斗争过程,也跟着着急,也跟着兴奋,也跟着失落,也跟着充满希望。如今,结局已经令自己足够满意了,但是那些过程,自己也总想着亲身尝试一下。于是,她准备重走一遍过程,将一些遗憾填补,将一些不足补足。

她重新回到了公交车旁边。那人就要走上公交车,而小姑娘也在这时候出现,拦在了她的面前。

“小妹妹,传单给我,信息待会儿给你写,你等我两分钟,好不好?”她也不等小姑娘说话,自己抢占了先机。

小姑娘将宣传单塞到她手里,但是并不让开,而是依然把小本子递了过来。

她一把夺过来,往自己口袋里一塞,然后一个大跨步就绕过小姑娘,向公交车冲了过去。

本来这一个大跨步也不见得就能甩掉小姑娘,但是小姑娘先被她抢夺小本子的动作惊呆了,这一愣神间,就让她给过去了。

她三两步就奔到公交车旁边,盯着那人笑,这笑容中的得意之情掩都掩不住地弥漫开来。

小姑娘也紧随其后,跑到她身旁站定,但是搞不清楚状况,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盯着她口袋里的小本子不停地瞅。

而那人本打算一步跨上公交车,但是前面有两个人堵上了。后撤吧,人更多,堵得更严实。那人扭头看着她,一脸无奈。

她招呼那人出来。

她上下打量那人,长得很像自不必说(其实就是自己,只不过因为妆容的不同,面貌也变得有所区别,那人化的妆,是她平时不常化的类型),穿着打扮也是自己的风格,只不过是自己三五年前的风格。

她笑笑,不说话。可是旁边的小姑娘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她:“姐姐,你……你能把小本子还给我吗?”

她掏出小本子,再从小姑娘手中拿过来笔,写下了自己的信息。

然后她又重新回到了红色塔楼和棕色塔楼之间。她朝棕色塔楼走去,想看看棕色塔楼里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棕色塔楼的外观和红色塔楼没有什么大的差别,进去之后,却发现区别很大。这里没有盘旋的楼梯,只有一个宽阔的大厅。她向上望去,上面黑压压一片,看不到顶。

她沿着大厅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摆设,也静得厉害,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被放大,听得格外清楚。然而,这里就是这样吗?棕色塔楼里一定有着和红色塔楼里一样重要的线索,她想要找到它。

她想着,应该也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放着点什么东西,但是又绕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什么摆设。那么是在哪间屋子里?她环顾四周,发现只在东南角上有三间屋子,她快步走过去,打开第一间,里面和大厅一样干净。再打开第二间,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尘土覆盖了好几层。她仔细端详着第三扇门,觉得这间屋子里绝对会有蹊跷,就算是轮也轮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蹑手蹑脚地进去,发现里边果然装修风格独特,明晃晃的吸引人眼球,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她正感到纳闷,听到了外边沙哑的声音。她赶紧走出去,看见那人就在大厅当中站着。只不过虽然没有了遮挡,那人的身体依然呈现模糊的状态。并且,依然是侧脸对着她,她只能隐约看到嘴唇和斜着的眼睛。

她朝那人走过去,那人就跟着退后几步。她站定,那人也就不动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吗?”她试探着问那人。

那人轻启嘴唇,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有。但是你当时没有选择来棕色塔楼,所以棕色塔楼里的一切,对于你来说就都不存在。”

她明白了,虽然略感失望,但是这一点无法改变。她走出了棕色塔楼。

然后她又重新回到了私人博物馆门口。那人已经被堵在了排队进场的人群中,而借钱的微信消息在此刻也刚好进来。

她告诉对方,只能借两千给他。于是对方开始详细介绍自己的处境,说无论如何要借给他三千,不然会多么耽误他的大事。

她也细数了自己的窘境,借了多少钱,之后还要有多少花销,最重要的是,眼前就需要花钱,这件事情对自己同样万分重要,决不能出现闪失。

最终,对方作出了妥协,同意只借两千,但是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意。这要搁以前,她一定内心充满了愧疚,几宿几宿都睡不着觉了。可现在不同了,经过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她看待问题的方式发生了转变。

她去买了票,然后排队进场。这个私人博物馆,她还是第一次进来,整体的装修风格庄严肃穆,古朴典雅,虽然光线略显昏暗,但是文物的厚重感立马凸显了出来。不过她暂时无暇欣赏藏品,而是径直走到那人身边,拍了拍肩膀。

那人从看见她拿到票之后就已经知道自己没处躲了,只是等着她进来,结伴参观一下罢了。

最后呢?最后她找到了闺蜜和男孩。原本打算,将微信中骂了她们的话,再当着他们的面骂一遍,把当时没有想到的更脏的词汇,也一并补充上。可是当她真正面对两人的时候,却什么也骂不出口了。她看着他俩,一时之间无语了。

闺蜜原本在微信中就已经吃了一惊了,没想到这个平时柔柔弱弱、不爱跟人计较的女孩,发起狠来如此可怕。更没想到她会找到这里来,当面跟自己对峙。

而男孩也不敢想象,自己眼中的小绵羊,不知怎么的,竟然变成了一头凶狠的狮子。

有这两人的这些反应,其实就够了。

而她自己也感慨万千,不知道自己还能分出这么多的身来,还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而关于分身,她还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个疑问让她很是担心,那就是,会不会还存在着第五个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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