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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飘零之时

2022-08-24  本文已影响0人  炎木

  起风了,我跟随它的翅膀,跨越那座岛屿,穿行在云层中,当大雪消散,月亮从海面升起;回头望去,才发现已过了几千年。


(一)


  月亮陷入云层里时,耳边响起了祭祀的鼓乐,爸爸依旧催促着我——说是雪神大人今夜将会在祭典降临,我等不可怠慢;可我把智子姐姐送给我的礼物,落在了半路。

“智子姐姐的礼物?”

“都什么时候了?”

“是那个红色的花环吗?”

  爸爸不耐烦地问着。

  见我没出声。

  他接着说:“回来再找吧,应该就在附近。”

  “可是....”

  “可是什么?什么可是?”

  我感觉他开始生气了。

  可是,我只想说:“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智子姐姐了,最后见她的时候,她穿着奇怪的长袍,涂着紫色的口红,远远地满脸泪水望着我。”

当我们赶到祭典时,发现除了两名年长的巫女站在祭坛两侧,低声地念着经文。所有人都虔诚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且闭眼默念着:“雪神大人护佑.....”

  月亮爬出云层时,身穿奇怪长袍的智子姐姐,出现在远处的山地上,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不一会儿,她所在的地方响起了悠扬的歌声。

  起风了,爸爸把我拽到身旁,让我和他一样虔诚地跪在地上祈祷,于是,我既不理解也不情愿地像他们一样祈祷着:“雪神在上,驱散迷雾,护我一族.......”

  风越来越大,我们不得不伏在地上,大概过了两分钟,风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直到我的手上,忽然出现冰凉的感觉。

    是雨吗?可雨没有略微粗糙的触觉。

  我偷偷睁开眼——月亮高高挂在没有云朵的空中,把地面照得一片雪白,可是冰凉又轻盈的感觉告诉我,这是雪花飘落的景象。

    尽管现在是大人常说的“三伏天。”

    而穿着奇怪的智子姐姐,则躺在满是雪花的山地上,不省人事。

    “雪神大人已来过此地,这神圣的雪花便是无暇的证明”

      祭坛左侧的巫女说。

    “圣子的灵魂已经随雪神大人而去了,她的肉身理应一并献给无上的雪神大人!”

      另一侧的巫女补充道。

      于是,大人们都虔诚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地齐呼:“雪神大人在上,驱散迷雾,护我一族!”

      所以,雪越下越大了。

      从那夜起,到花环上的花朵全都枯萎;我也没见过智子姐姐。


(二)


    在我醒来时,从迷雾里出现的侵略者大都再次归于地脉。夜色下飘起无声的雪花,雪岛迎来短暂的和平。无知的人们总会寻找着我飘散在大地上的鳞片,似乎它是某种宝藏一样。

    从两百年前起,涤荡旧世界的战火熄灭后,这里迎来新生,尽管海岸线依旧波涛汹涌,存在无限可能的人们还是在此繁衍生息——并世代供奉着守护这座岛屿的雪神大人。

    其实,我并不需要他们的供奉,说到底,我这样的存在,不过是待在囚笼里的囚徒罢了,签订守护众生的契约,换来抵御着衰减的苟活。

  “拥有雪白羽毛的鸟儿应该尽情地在天空翱翔才是,更何况是热爱自由的神?”

  这句话,我还记得,却想不起来,是谁这样对我说。

  衰减无休无止,侵蚀长存不灭。

  灾厄的迷雾最先于此蔓延,惨白的迷雾夺走了太多希望,勇敢的战士已经倒下,只剩埋头祈祷的愚人。

    那就让洁白的雪花伴随至勇的罡风除去这无限的污垢与悲伤,直到希望的花朵再次盛开,风雪散去,天空放晴。

    所以我独居九天之上,等待裂痕自我缝合;当迷雾再次蔓延,便纵身最汹涌的漩涡,直到风雪散去,天空再次放晴。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古树依旧繁华如昨,人间又有几回白头?

  当然,每次醒来,力量便会再次衰减,而珍贵的记忆和情感也会慢慢消失。

  就好比我已不记得我本来的名字,也忘却了战斗的理由, 不知为何会愤怒和悲伤。

  我知道,并不是无知的人们奉上的”祭品”,我对此并无兴趣,只由她发黑腐烂。

  我也明白,也非永恒的衰减,它尚未令我忘却守护的原因。

  是什么呢?让我毁灭了一切,毁掉我定下的约定。

  是什么呢?让我重伤后跨越了那座岛屿,带来无尽的风雪和灾难。

  脑海里闪过红色的发带,温暖与苦涩的记忆汹涌而来。

  “那就让我带你飞吧······”

  向着谢幕的火光飞去,不顾耳旁风声的咆哮,迎接独属于我的结局。

  在烈火烧毁神体之前,在意识模糊的那几秒,我凝视着所领悟的一切。


(三)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我在山谷寻找着雪鳞,漫天的树藤遮挡了阳光,静寂的黑暗中回荡着风雪的呼啸。

  我踮起脚尖得以发现,泉水那头浮现出一阵幽光,地面开始莫名震动,久违的喜悦涌上心头——只要找到雪鳞,并把它放在光明中,就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顾不得一身伤痕和眼前的荆棘,我攀上了一侧的树藤,雪鳞的光芒却开始黯淡,当我纵身跃下——将要拥抱雪鳞的那秒..........

  我却置身于迷雾中,茫然的行走在迷雾中的沙滩上,在迷路的螃蟹咬到脚趾后,才觉得该去海边,冰冷的海浪肆意的拍打着脚踝,迷雾此时开始消散。

  爸爸和他那些远行的朋友们,出现在帐篷边,正在一起喝酒;智子姐姐穿着红色的和服,左手牵着喜悦的妈妈,右手牵着自己木讷的哥哥,还有许多许多人,围成一个圈,绕着热烈的篝火,变成完整又满足的模样。

  我捂住双眼,多希望美梦成真。可我再次睁开双眼时,又回到祭场,月亮又躲在云层里,空荡的祭场里,古树依旧茂密,奇怪的白鸟依旧停在远处山坡上,蓝色的瞳孔凝视着古树,或者我?还是和多年一样,它依然沉默着。

  最后一次梦见智子姐姐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年,上个礼拜,在迷雾侵袭的那个夜晚,村庄的花朵最后盛开的那天,我度过了自己的十五岁生日,同迷路至此的雾纱姐姐一起。

  大人们觉得我已经到了长大的时候,便催促着我来到这里——红叶村。那两位年老的巫女说过,这里是雪神大人最常路过的地方,而圣子们行走在迷雾的沙滩上时,将有机会得到神明的注视。

——然后呢? 雾纱姐姐好奇地往下问。

然后,如果圣子是少年的话,大祭司便会让其加入对抗迷雾的军队中,好像少年的圣子在迷雾中不会迷路,能带领大家撤退。

——撤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我们,在这场战争里,还没有取得实际的胜利。

  ——哦,那圣子要是女孩子又会怎样?

会像我的好朋友一样,被献给雪神大人,从灵魂到肉体。我还记得她满脸泪水的望着我,她一定既恐惧又无奈,这种事情,不是谁都愿意的。就算迷雾永远消失了,她们也回不来了。

她轻叹着,用轻松的语气说:“这简直匪夷所思,这样的子民,哪怕神明决心拯救,怕也无能为力吧。不过,迷雾会永远消失的,别这样看着我,相信我就好了。”

无数的疑问在我心理发芽——“那你呢?雾纱姐姐,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你,你是神明的使者吗?”

她又轻松的说:“我仅是一只白鸟,路过时迷路,所以驻足于此。”

“想继续问的话,也得让这场迷雾消失才行。”

她示意我望向窗外,我只看见——遮住所有色彩和月亮的迷雾自海边汹涌而来,当然还有无数冲出迷雾的怪物。

“所以,你先睡会儿吧,醒来就好了。”

耳边只传来这句话语,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四)


那晚的迷雾,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雾纱姐姐没再出现,我有时会想她或许是游荡在岛上的精灵,大发善心的救了我,又耐心地倾听我的忧愁和无奈。

之前同行的孩子们,都已被迷雾吞噬。

我活了下来,却也侥幸地窃喜着——要我是所谓的圣子,他们早该把我抓走了,到现在还没来,要么是有新的迷雾出现在主城,要么他们已经知道我们这一批孩子,无人获得神明的眷顾。

因此,放弃了我们。

不是圣子的话,就可以继续寻找雪鳞吧,就算之前没有人找到。

我找到的话——就能实现我的愿望吧。

你问是什么?那当然是让那些在这场灾厄中倒下的人们都回来,比如智子姐姐,后来在迷雾中牺牲的爸爸和智子姐姐的哥哥等许多人们。

事实和我想的大致一样。

花了两天回到主城后,大人们和巫女对我的遭遇,觉得惊奇,也只觉得惊奇。

巫女笑着说:“真是奇迹呢,红叶村乃迷雾常驻之地,未曾听说有精灵可以穿行迷雾。”

“幸运的孩子,那你便回去吧,愿雪神庇佑你。”

苍老的族长祝福道。

“不过,根据最新的占卜,两天后主城会遭遇最大规模的的迷雾;为了自身安全,请移步避难所避难。”

年长的巫女善意的提醒我。

九月的午后,宁静又压抑,避难所附近有一处湖泊,岸边常盛开着紫色的花朵。看,紫色的花丛招来零散的蝴蝶,它们那斑斓的身影掠过旁观者的艳羡,掠过尘世的无常,片刻蝴蝶的影踪消失在丛林深处;紫色的花丛也迅速凋零,呈现出衰朽的姿态。

智子姐姐的哥哥,生前喜爱冒险,多次去往丛林深处探险,他曾说——丛林深处的遗迹藏着无数的宝藏,褪色的庙宇藏着雪神的鳞片。我记得,它能实现我的愿望。

神明啊,若你真的存在,愿你回应我的愿望。

顾不得彷徨和伤感,简单收拾行李后,便匆匆踏上旅途。

迷雾比巫女的提醒来得还要早,在第二天的黄昏,主城就已被无边的迷雾淹没......

隐约可见,避难所方向闪烁的火光,那是人们已经吹响反抗的号角。

我再次置身于黑暗的丛林中,手上那摇晃着微弱光芒的火把,成为指引前行的希望。

一阵寒风吹过,熟悉的感受告诉自己——迷雾已经蔓延至丛林,身体不由得开始颤抖......

死在实现愿望的道路上,并不可耻,倒是若未抓住最后的机会,却是非常可惜!

我要跑得再快点,趁它们还没有淹没我。

等我找到褪色的庙宇。

等我找到雪鳞。

他们就可以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飘起了大雨,寒风在丛林中怒号,手上的火把早已熄灭。

穿着仅剩一只的鞋子,独自在黑暗中穿行,只向着最深的方向。

直到大雨停歇,月光照进丛林,直到照亮最深的尽头是另一处海滩。

都是骗人的吗?什么宝藏,庙宇,雪鳞,都是假的吗?

所谓的探险,不过是骗小孩的谎话吗?

仿佛有人从我头上浇下一盆冷水,我全身冰凉,只有脸上红的发烫。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荒唐的幻想,被莫名的坎绊飞出去,摔倒在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伤痕累累。

无尽的迷雾和疲惫感将要把我吞噬。

我自言自语:“真可惜啊。”

未曾留意某时悠悠落下的雪花,直到这里的迷雾开始消散,直到希望的种子再次发芽。

难道?这是真的?

身上的伤痕开始痊愈,顾不了这反常的现象。

要是亲自对您许愿,您一定会有所回应吧......

在天亮之前,我终于跑到了另一处海滩,是一片比红叶村的还大得多的海滩。

除了清新的海风,还有那只梦里出现的白鸟,它飞在汹涌的海面上,蓝色的眼睛凝望着无边的迷雾。

强烈的疲惫感再次涌来,我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带着未言的遗憾。

或许是这顽皮的阳光,打扰了我不可说的梦,醒来时,天空一片放晴,迷雾与其怪物全然无踪。

紫色的花瓣从湖泊的方向飘来,汇成漫天花雨飘下。

疲惫感全无,好奇心驱使自己向海滩旁的古树走去。

直到看见雾纱姐姐正安静地在树下沉睡着。

我发誓我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打扰了她的睡眠。

庆幸的是,她还是那么安静随和,难过的是,她似乎不记得我了,就连她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了印象。

“寻找着神明的鳞片,竟以为它有实现愿望的能力;拼尽全力只为向其许愿;这样的想法,真是异想天开呢。”

她还是微笑说着,只是她的侧脸和左手腕上已经出现了可见的裂痕。

我再也忍不住,取下戴在头上的红发带,轻轻地在她左手腕上打了个活结。

“哪怕是再勇敢,再厉害的精灵,也得照顾好自己啊!”

我这这时才注意到,“精灵”竟然略显慌乱。

“啊?呵呵,真是有趣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唉,算了,我不该问,反正我也记不住。”

“我忘记了很多,连我自己的名字,还有她的大多记忆,都不记得了。”

雾纱姐姐叹息道。

她又接着说:“正因为,我快忘却和她剩下的记忆,所以连她的样子都没法再维持了,就像热爱飞翔的小鸟,忘记飞翔的理由。”

“热爱飞翔的理由,也许是更热爱自由吧,小鸟展翅飞翔,不只是为了生存。更是处于对自由的渴望啊!”

我无知地说着这些话,只觉得有道理。

未曾想,雾纱姐姐对此竟也十分赞同。

“你很像她,在这里遇见你很开心,希望还有下次。”

我一时自信满满,回答:“会的,希望那天再也没有迷雾。”

却不曾想那天是以这样的形式。


(五)


“果然,她不是圣子,竟然可以与雪神大人对话。”

“或许,她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直面神明。”

“你们听见了吗?雪神大人很喜欢她,希望能再遇见她,要是将她献给雪神大人的话,那我族便可永享繁荣。”

“那不举行召神仪式了? ”

“不必了,我们只需再次到遗迹海滩,在古树附近将她献给雪神大人就好了。”

“好吧,为了我族的繁荣安康,她一定愿意献身的。”

意识逐渐清醒,手脚处的疼痛开始蔓延到全身,才发现大门轻轻地关上。

原来自己在回来的路上,被他们偷袭而失去知觉。

也才明白自己疼痛的原因——手脚处裹着浸血的纱布。

他们就是心虚,心虚我不会为大家献身,才会挑断我的手筋和脚筋。

因为这样我没法逃跑啦。

想不到,雾纱姐姐,咳,雪神大人竟然也觉得雪鳞的事情是可笑的。

那这种方式的献祭,她也会嗤之以鼻吧?

神明的想法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了,就连我的命运也是。

门开了。

年老的巫女微笑望着我。

说:“喝下这碗汤,就能获得永久的安宁,随雪神大人而去,为人们献身是你的幸福。”

此刻,像个人的方式,就是冷冷地看着恶魔,所以,我用尽力气,靠着墙壁站起,显得特别直。

“唉!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痛苦的方式离去呢?”

年老的巫女走了,来了手持匕首的壮汉。

当沉默的壮汉用冰冷的匕首划过我的脖颈,当鲜血随着匕首的划过而开始向外喷涌时。

痉挛和窒息感淹没之前蔓延全身的疼痛,终于无法保持清醒时,才迎来一片虚无。

我却可以隐约感觉,冰冷又残忍的模样。

还留有余温的,只有我剩下的鲜血和内脏吧,

它们混在一起;莫名招来许多苍蝇。

过了很久,我隐约看见许多雪花,也感受到风雪中的饱含盛怒的严寒。

我觉得自己在被吃掉。

又像是被拾起,尽管拾起的人用尽全力,可我还是支离破碎。

也许这是那人愤怒的来源吧。

又过了很久,我觉得自己很轻,轻得能穿行在云层中,轻得能看见整座岛屿笼罩在风雪的愤恨中。

大概过了数百年,岛屿上一片死寂,四季与此无缘。

我跟随它的翅膀,跨越过那座岛屿,任它把风雪和灾厄带到另一片热土。

当它试图将所有不幸淹没整片热土......

直到莽撞而来的冒险家,以奇怪的力量击退它前进的步伐。

起风了,我跟随它的翅膀,跨越那座岛屿,穿行在云层中,当大雪消散,月亮从海面升起:回头望去,才发现已过了几千年。

它如今衰朽又疲惫,孤零零地在九天之上,我知道,这是它最后的飞翔。

伴随飘落的羽毛,孤独又疲惫的神明重临曾经的热土,这次,它寻求灿烂的落幕。

当远方天边火光燃起,同样饱含盛怒的火焰烧毁一切时.....

我和它才寻到可贵的安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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