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
“我家是做石材的,就是那种大理石石料,你知道么?父母常年都在福建那边,忙生意,我一年都见不到他们几次的”
莫莫一边说,一边侧脸看着卫正,他低头时垂落额前的几缕头发,略略卷曲,乌黑发亮。
他真是又好看又健康,所以自己才会这么着迷吧。
卫正拨拉着手机:“石材?是外墙装饰那种石料么?”
他的手指也那么漂亮,修长干净。
莫莫撩一下耳后的长发,并不看卫正,语气故意很随意:
“差不多吧,我家主要做雕刻加工。现在手艺好的师傅都很难雇到哦,好在我家有几个老师傅,跟了我家很多年了”
卫正终于抬头看向莫莫:“雕刻啊,这个我还真的没见过呢。初中时自己刻过一枚私章,对了,你会不会雕刻的?”
莫莫吓了一跳。
本以为,高知家庭出身的卫正不可能懂得这些粗重的行当。却没想到那些又脏又累的石块磨凿,从卫正口中说出竟会升华成一枚印章。
他好文艺,不,不对,是好艺术,好高雅。
莫莫想的痴了。
那是莫莫第一次有机会和卫正近距离的单独聊天。
之前,莫莫已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这种交谈。
为此,每天的早操前,她都不厌其烦,仔细的,在脸上拍着气垫BB霜。
其实,一个班的同学,如果想,完全可以走去他面前,笑着和他交谈。莫莫想,发疯的想,可她不敢。
为此,莫莫心里演练了几百次,如果他问起自己的家,自己怎么说才能漫不经心的表现出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当然,也不能说的太有钱,能买的起校外小商业街上最贵的那只包就可以。
从迷上卫正起,莫莫就很认真的自我审视过。
颜值,化妆后7分或者7.5分吧。
身材,1.6米,不胖。有胸,不大。腿不长,好在也不粗。
总之就是外表很平庸。但是穿上短到大腿根的迷你裙时,也还是会引来一些回头率。
学业,自己从来就不是那块料。
高考前,她已做好了外出打工的准备。能擦着底线考上专科,完全是意料之外。浑浑噩噩混了两年,眼看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家世,莫莫连想都懒得想。
出生在东南部一个破败的乡村,村里的女孩子大多念过高中就出门打工了。
高考前父亲就说让她去福建,父母在那里打了十多年工,终于有了间加工石料的小铺。辛苦的要死,却赚不了几个钱的行当,也就马马虎虎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
莫莫讨厌那个地方,满天满地都是石尘,闷热难当。父母吃住都在又黑又脏的小铺里,整日忙碌。哪里雇得起人,也就是比石场那些粗黑汗臭的民工强一点点,不为别人打工而已。
收到通知书,莫莫并没抱多大希望的和父母吵闹,坚持要上学,其实她就是想离开家乡,可又不愿去和父母一起做工,刚好撞到一个机会罢了。
父亲让母亲从福建打了几次电话回来,最后说定,父亲可以供莫莫上学,但毕业工作后每月工资的八成都要交给家里,期限五年。莫莫没仔细考虑过以后工作的问题,反正她早已下定决心,出来了就不再回去。
两年学校生活,莫莫皮肤白了,手也嫩了。不只是模样变了,她还暗自留心的学着化妆穿衣,学城里女生说话的语气,学着她们看见蟑螂老鼠惊慌的样子,学她们嫌脏怕臭蹙起眉头和不满意挑挑拣拣嘟起嘴的神态。
她和同学一起去打工,赚到钱存起来,换新手机,买便宜的化妆品。
莫莫下意识的准备着,准备遇见一个城市里的男生,能在城市里给她一个家。
如果,只是如果。
遇见的那个他,刚好家里有钱,人又很帅,那就再好不过了。
莫莫总是在心里暗自祈求:好运啊,眷顾我吧。
就在这时,莫莫迷上了卫正。
他又高又帅,家世又那么好。可他从来就没正眼看过莫莫。
他和小莘在一起。
他对着小莘笑,牙齿那么白。
他在雨中冲回宿舍取伞,让小莘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等。
他送小莘回宿舍,宠爱的摸摸她的头,看着她上楼。
有段时间,莫莫一直期望发生一场地震,或者着一场大火。她幻想整个宿舍楼的人都死了,她冲进去救了卫正。每次清醒后她都嘲笑自己,是不是傻?卫正怎么会看上自己。即便有过那次近距离交谈,也不过凑巧碰上都在等人而已。
他等小莘。
即便他在等小莘,莫莫还是不忘抓紧时间,暗示给他自己想表达的含义。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给他留下印象,她也不想放过。哪怕这印象只不过是她自己编造的假象,她也决定奋不顾身。
可是,周霞要来了。
高中同学周霞,在这个城市另一所大学,她打电话问莫莫,班里是不是有个叫小莘的女生,说她同寝室的女生是小莘的闺蜜。周末,她们要一起过来玩。
莫莫慌了,自己和卫正撒的谎一定会被拆穿。
周霞和自己家不是一个村,也不熟,但是再怎么陌生也还是知道莫莫家不是有钱人。
莫莫不知如何是好。
晚饭时,小莘在饭堂喊住她:“莫莫,周末我闺蜜和你同学要来呀,和你说了么?”
她笑盈盈的走上来,脸颊粉嫩泛着光泽,眉毛旁的皮肤,白皙的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莫莫硬着头皮点头。
“那就说好了呀,周六一起去吃饭,卫正订了包间啦。”
莫莫支吾了几秒钟,望着小莘。小莘也歪歪脑袋睁着大眼睛看她,无辜的表情似再追问:“好么?”
莫莫又硬着头皮,努力挤出笑容点头:“好的,一起”
莫莫仔细回想自己那天和卫正的对话,似乎也没什么太明显的话语表现自己家是有钱人吧,莫莫努力安慰自己。
其实周霞可能也不清楚父母在福建那边的情况,可是家乡附近的村民大多都是和父母一样在那边打工,万一有熟人呢。
莫莫左思右想半宿没睡,最终决定不去管她。反正自己父母已经去了那么多年,就说这几年赚到钱了,周霞也不会刨根究底吧。
莫莫暗自做了个决定,一个之前几乎没敢想过的决定。
中午下了课,莫莫便跑去商业街看那只包。
学校附近的小商业街,都是些卖给学生的廉价商品。包括那家包店,也只有寥寥几家专卖店。
柠檬绿色的小枕头包,有点老气,但一眼就看的出质地高档。老板说因为是去年的款,最低六千,原价卖一万多。
莫莫只有两千多,还是几个月打工和生活费节省下来的。
想了一圈,莫莫决定给彬子打电话。
彬子是隔壁本科院的,追莫莫,却也不是认真的追。
也就是隔三差五打个电话,约吃饭,或者在校门口的小影院看电影。他会嬉皮笑脸的说:“莫莫,咱俩交往呗,我给你买口红哦”
再不然他会在回学校路过宾馆门口时,忽然拉住莫莫的手:“走,跟我进去,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每次被莫莫甩开骂道:“你走开啦,神经病。”
彬子家在某个县城,不远,似乎条件还不错。莫莫没怎么听他说过。
电话里,莫莫郑重的提出要借四千元。第一次问人借钱,她觉得口干舌燥。
彬子没问她要干嘛,沉吟了一会说:“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多,你很急么?”
莫莫说:“周六前”
彬子完全不认识莫莫他们专科院这边的人,不管借不借的到,莫莫都不担心被卫正知道。彬子又是半天没做声,随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他问:“你干嘛不在网上借啊?当天就到账的”
“网上?问谁借啊”莫莫呆呆的不明就里。
傍晚时,彬子过来找莫莫,一起去了校门口有WIFI的水吧。他让莫莫带好身份证和学生证。
坐在水吧的秋千椅上,彬子教会莫莫用手机申请现金贷。莫莫借了五千元,因为有10%的手续费要先交,借四千一定不够。分期六个月,莫莫搞不清楚利息怎么算,彬子算清后告诉她每个月要还得数目。
他反复嘱咐莫莫,一定要按月按时还,不然后果很严重,很严重。分手时,彬子又转回头叮嘱,万一下个月还不上,可以打电话给他。
莫莫兴奋的睡不着。
躲在蚊帐里,细细摩挲着小包柠檬绿色的表面。
皮革的味道。
一切都那么精美,华丽,让她满意极了。满意到几乎忘记了,未来的半年里,要怎么做才能不被人察觉的艰苦度日。
周六的聚会很热闹,卫正还带了同宿舍的男生来。
虽然卫正一直坐在小莘身边,替她挡酒,给她剥虾。但是莫莫离他也很近,近到能看清他T恤衫下肌肉的轮廓。他有几次主动和莫莫聊天,说了好几句话。
最让莫莫开心的是周霞,她拉着莫莫的包爱不释手,一个劲问:“很贵吧很贵吧,真好看。”
莫莫故意带点羞怯的报出价格,并且加上一句:“去年的款,打折才买的啦。”
周霞惊叫,她掩住嘴,发出哇,哇,的赞叹声。末了她又拉住莫莫的胳膊问:“莫莫,你爸妈他们在福建那边那么多年,一定做大了,赚钱了吧?”
莫莫几乎控制不住,真想跳起来给周霞一个大大的拥抱。
似乎莫莫报出的价格也引起了卫正的注意,他一边夹起一块蜜汁淮山放进小莘的盘子里,一边转向莫莫问:“哎莫莫,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做生意的么?”
一瞬间,空气好似凝固住了,莫莫僵在那里。
她听见血液冲进耳朵的轰鸣声。
小莘面前那块淮山,挂着琥珀色的蜜汁,亮亮的。小莘微微嘟起小嘴娇嗔的和卫正说着什么。。。
半晌,莫莫才隐隐约约听见周霞的声音,她似乎在和卫正说话,说莫莫家很有钱,说她父母在福建做石材生意,做了很多年,生意做的很大。
莫莫忽然想起父亲。
父亲寡言少语,父亲喜欢弟弟。父亲每年回家时只领着弟弟出门,冲他笑,摸他的头,塞给他零花钱。
对莫莫这个女儿,他几乎是无视的。他很少直接和莫莫说什么,有事都是让母亲传话。
记忆中莫莫从不曾和父亲有过交谈。
饭桌上的众人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语气带着羡慕。恍惚中,莫莫觉得卫正离自己好遥远,越来越远,远得像父亲一样。
莫莫有点冷,她抱紧了那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