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难（下）

重新住进医院的高大伯，开始跟妻子交待后事。他的下半身已经毫无知觉，上半身在继续一次次经受癌症疼痛的折磨。他知道时日无多，只求能在医院里呆到死去，少一点疼痛。

高大伯的妻子却面对着选择，医生给出了两个建议。第一个建议，不化疗，大概能活1-3个月，但是因床位紧张必须出院；第二个建议，化疗，成功的话可能再活五年以上，不成功可能更快的离去。高大伯想死后能葬到老家，让妻子联系老家的社区服务站，得到的回复依然是床位紧张，需要等。托了关系问到的回复是：哪怕住进了服务站，快要死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可能给压力要求他出院回家。

高大伯没有了老家，如果被劝回家，还得回到杭州的家。临死还得这样折腾，高大伯吓得不敢再提回老家的事。当然高大伯也不能出院，万一出院是永远没法再进医院了。

高大伯说他不怕死，就怕疼，他想结束生命，无奈丧失了自杀的能力。他动不了身子，拿不到任何可以结束生命的工具了。因为怕疼，他不想出院，而要住院要占床位，他就得接受治疗。于是，高大伯又开始接受化疗了。

几万块的治疗结果如大家所料，直接把高大伯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高大伯没有了自杀的能力，却被逼用钱加速自己死亡，减少痛苦的时间。恶化，插管，抢救，苏醒，再恶化，一周不到，高大伯就咽了气。他再也不用担心没有床位，再也不用担心疼痛来袭了

高大伯走了，但是他的心愿还未了。生前他说想葬到老家去，与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妹妹近一点。生性高傲的他，怕疼也怕孤独。

可是老家没有房子了，身子运回去也没地方摆，只好在杭州草草火化。亲戚朋友离得远，有的人不知道，有的人知道了不想赶远路，有的人害怕面对高大伯，虽然他已离去，却还担心他的阴魂会催钱。

高大伯最后还是回老家了，不是回到家，而是回到了老家的墓地。没有房子办不了丧事，搭个棚也不知道哪块是属于自己的地，高大伯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呆在盒子里，长眠于地下了。没有哀乐，没有告别。

后记：

高大伯有多少钱欠在外面，他不说，妻子也不知道。他说借钱还钱全凭良心，不用催。前几天，一个有良心的借款人拿着20万和20万的借条送了过来。借款日期是：2004年4月4日。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城市里飘荡一辈子的农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