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主庙前一席话
川主庙,乃古代四川及周边一带灌口神(二郎神)崇拜之神庙。灌口神的身份,有李冰二郎、赵昱、杨戬等几种说法,然遍及四川各地的川主庙,都建在水边,故其神格主要为主管水利灌溉的水神无疑。此神信仰,早于唐宋。《蜀梼杌》卷上有云:“(乾德)二年,八月,(王)衍北巡,以宰相王锴判六军诸卫事。旌旗戈甲,百里不绝。衍戎装,被金甲,珠帽、锦袖,执弓、挟矢。百姓望之,谓如‘灌口神’。”北宋农民李顺举兵造反,着二郎神装,百姓望而从之。名臣张咏平李顺之反,祷请二郎神助之,据信颇显灵应,故宋真宗加封二郎神为“川主清源妙道真君”。可见二郎神在古代老百姓心中分量之一斑。
在郫县安靖镇的府河边上,有一个曾经叫做高桥碾的地方。一座破败不堪的古建筑矗立在一片寒烟野草之中,一任虫蚁风雨的剥蚀。此川西坝子今天剩下不多的川主庙之一。的院子里尚馀一块字迹磨灭大半的石碑,石碑上可辨“兵部尚书”的字样、暗示着此庙曾经那很硬的“后台”。破庙周围的农舍眼下已经被“激进的城市化运动”给摧毁殆尽了。对于为什么这所破庙尚能暂时扛住推土机的魔掌,附近的居民是这样说的:当开着推土机的人试图摧毁它的时候,庙里惊现一条硕大的蛇,有人回去就生病了。于是乎没人敢动。对于此庙过去的灵异,当地人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八十多年前,人们在庙前的府河中看见一条龙溯河而上。“破四旧”的时候,村支书(当地人说那是一个很好的好人)带头砸菩萨。回到家就说不出话来,中风了。庙后来被改作小学。有一回,小学生们正在上课,忽然房顶满是小蛇,瓦也掉落下来,不过没有伤人。第二天学校找人上房去看,一条蛇也没有。
我平常骑车去家附近的野地里到处转悠的时候,每每经过此庙,常想:对于今天这个工业技术之“神”横扫一切的时代的人们而言,诸如“二郎神”之类的神明除了在《西游记》这类电视剧里娱乐一下大众外,已经是没有兴风作浪的现实性了。比如,在二郎神领地的岷江上游,已然建起了无数的水电站。人们相信,人类今天“制天命而用之”的神力是“二郎神”用来降祸于人的那些小伎俩所望尘莫及的。所以,二郎神崇拜之式微,可谓顺理成章。
昨天,一个斜日昏黄的下午,我又来到川主庙的废墟里转悠。远远走来一个老头。我于是上前和他攀谈起来。这个老头跟我聊起了一些关于川主庙的旧事,他说他是这里的农户,前些年被拆迁了。可拆迁留下的地多年来一直荒着,对此,他很不以为然。我问他不种地可有收入?他说,他每年会得到两千多元的土地补偿金。“这点钱哪够啊”?他补充道。我对此现象表示很不理解:“为什么把你们撵走,这些地又不用,还要支付补偿金安置费?他们不是很亏吗?”老头说:“原来,这里的地几万一亩,现在几百万一亩,你晓得为啥把我们撵走了吧”。“那你们可不可以拒绝签字,坚决不走呢”?我问。老头说:“那样的话,你要被他们整惨······现在的基层干部,可以说百分之百地贪,不贪就根本当不了官。过去,我们连省委书记也能见到,现在,一个乡干部见到都难。现在,当官的满脑子只想着自己捞钱,谁管你老百姓死活。长此下去,我看这国家的气数,恐怕······”。
说到这里,我不禁低头不语,忧心忡忡起来。我问:“新一届上台以来,可有改观?”老头说:“有,就是街上的黑社会收敛多了,前些年,安靖街上的黑社会实在猖狂得很”。老头此言,算是让人看到了一点希望的亮光。
老头走后,我看着大殿上早已没有灌口神的神位的地方发愣。心想:古来号称“陆海”的川西坝子在激进的城市化过程中几乎已经没有农业了。没有了农业,那些个与农业文明相配套的“神祇”也就断灭了祂们的香火、从而似乎也就失去了祂们的“神力”。对于一个不信神者而言,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可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庞大的农业人口失去了他们传统的土地和身份,可他们是要吃饭的。如果他们不再被他们原来拥有的土地所养活,激进的城市化进程能不能始终保证他们将来的饭碗呢?著名的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氏据说在考察了全世界的现代化进程后对此深感忧虑。没有机会考察全世界的现代化过程的我或许是没有资格对今天遍及中国的“激进的城市化”进程评头论足的。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步步吞吃掉农业的“激进的城市化”在未来是否可以像“神”一般始终给失地的人们一碗饭吃。我只知道,没有饭吃的“李顺”们是一定要扮演扮演“二郎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