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咸鸭蛋
七岁那年,离端午节还有好多天,兄弟两个就在念叨盐蛋了。
盐蛋就是咸鸭蛋。哥哥比我比大一岁,嘴馋,念叨得最起劲。我则是跟着起哄,他说一句,我学一句,很好玩。“妈妈,我要吃盐蛋!”“妈妈,买盐蛋没有?”念得此起彼伏,边念边流口水。母亲听得火起:“念念念,再念一声试试!”这才一齐沉默。不过话又说回来,咸鸭蛋真的是太好吃了。上次吃咸鸭蛋的香味,在记忆中保存了整整一年。上次家里来了客人,两个咸鸭蛋分成了八瓣,一人一小“牙”。一小牙盐蛋,就把端午节过了。客人走后,哥哥掐着小指头说,我们只过了一丁点节。
后来读到汪曾祺老先生的《端午的鸭蛋》,才晓得人家怎么吃的:“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那种吃法我见过,敲开咸鸭蛋一端的“空头”,用筷子头挑着吃。一个人独自享用一个完整的咸鸭蛋,无疑是相当奢侈的。
端午节终于盼到了。
起床后哥哥提出和我做个交易:用五颗玻璃弹子换我的咸鸭蛋。以前这种交易也时常发生,比如用糖果换木头手枪,用爆米花换弹弓等。我们哥俩个头一般高,饭量一般大,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是平均分配。分配后哥哥总有办法享用属于我的配额。这回的交易却让我很难取舍。那可是咸鸭蛋啊——!红亮亮的蛋黄,红油已经在蛋白上洇漫开来,想一想喉咙里就要伸出手来。再看五颗玻璃弹子,红,黄,绿,白,黑五色,其中三颗至少八成新,这要是拿到学校去显摆---换就换吧,弹子可以一直玩,盐蛋吃了就没了。拉勾,发誓:反悔是小狗。吃午饭时我傻眼了,家里没来客人,就我们一家四口,这就意味着我的那份咸鸭蛋不是一“牙”而是半个,按理说应该换十颗琉璃弹子。还有,以前是用吃剩下的糖果换手枪,这回拿出去的是全部,是整整半个咸鸭蛋哪!可是我不能反悔,否则就成了小狗。以前挑选食物,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半天拿不定主意,生怕看走了眼;这回面对已经丧失了主权的咸鸭蛋,我看都不看就拿了一块。
眼角的余光中,哥哥小心地捧着半个咸鸭蛋,小心地舔着蛋壳上的红油,然后啃了一小口,然后小心地放下。我得到的这半个咸鸭蛋只能看,饭后就得交给哥哥,然后再看着他啧啧有声地吃很长时间。我会得到五颗漂亮的玻璃弹子,可是再漂亮的弹子能当蛋吃吗?我越想越委屈,觉得中了哥哥的圈套,终于,像个小女生一样抽抽嗒嗒的哭了。
一晃就是半个多世纪。咸鸭蛋——而且是汪曾祺老先生描绘过的高邮咸鸭蛋——已经经常出现在餐桌上,可以随便吃了。忆及当年端午,哥俩都好笑。兄长说:那半个盐蛋结果还是你吃掉的,过后我照样给了你两颗玻璃弹子。我说:应该是一颗吧,你有那么大方么?说着就一齐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