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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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硬板床上，腰硌得生疼。
比腰更疼的，是我的头脸。用鼻青脸肿来形容，绝对不过分，我的脸肿的象个猪头，头上鼓着好几个大包。
可怜我六十好几的年纪，居然还会被人打成这样，真是作孽啊，那个该死的坏蛋！
这个样子的我，得在家呆多久，才能再去街口呢？
1
自从老伴儿去世，我就成了孤家寡人。儿女那里我住不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又太孤单。
有一天早上，我从菜市场出来，手里提着两棵葱和半棵白菜。刚跟卖白菜的老娘们儿拌完嘴，因为她说白菜从来没有劈成两瓣儿卖过。
可是我跟她说，我半棵白菜都要吃上好几天，买一整棵白菜，难道要我吃一半扔一半吗？
她嘟嘟噜噜的数落着，不情不愿的卖了半棵给我，而我虽然有些闹心，但是心里却很充实，在市场上跟人拌嘴，可比在家里一个人对着电视机强多了。
我闷着头提着菜往家里走，在一个拐弯的小路口，我依然没抬头也没看路，我这么大岁数，谁看见不得绕着走？
突然耳边传来刺耳的急刹车声，我还没反应过来，腿上一阵疼痛，“扑通”一声，我跌坐在地上。
等我缓过神来，才发现面前停着一辆小轿车，一个扎着马尾辫，长相秀气的女孩子，脸色惨白的从车上下来，眼睛瞪得溜圆。她盯着我看了足有半分钟，才象还了魂一样，踮着脚步走到我跟前蹲下，轻轻扶着我的胳膊：“大爷，您没事吧？您怎么走路不看道啊？幸好路口我开的慢。”
我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抬眼狠狠地瞪了女孩子一眼：“你就没看见我是个老人家吗？你怎么不躲着我点儿？哎呦！”
“大爷，您怎么啦？”
“我，我腿疼！”
“我，我打120，您别着急啊。”
我被120拉到医院，一拍片子，髌骨骨折。在医院里打上石膏固定，要住至少一个星期。
尽管那个女孩支付了治疗住院费，可我依然对着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呼来训去。
女孩子似乎被我凶神恶煞般的样子镇住了，无论我怎样发火，她都不生气，还请了假，跑前跑后的照顾我，给我送饭，比我的儿女来的都勤。
我住了一个星期，可以回家休养了。
那个女孩子用车把我送回家，还天天来看我。不仅经常买水果来，有时候还会炖骨头汤给我喝。
她总会拿水果刀削着水果的时候，陪我聊天。慢慢的，我也就敞开了话匣子，从我爷爷辈开始说起了。
自从老伴儿去世，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照顾我了。我从开始时对女孩恶语相向，到后来，一天看不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每到快下班的时间，我就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口的动静。只要听到是女孩的声音，我就心花怒放。
2
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我的腿也好利索了。
女孩慢慢的不大来了。
我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孤独、乏味，靠着回忆和剩饭熬日子。
晚上看电视，新闻里出现了一个老太太，她在一辆缓缓拐弯的汽车面前慢慢倒下了，我对于她的倒下表示怀疑，因为她倒下的姿态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然后车上下来一个女孩，询问了几句以后，摸出手机想打电话，这时候，老太太扯住了女孩的手，不让她打。
播音员画外音：老人阻止司机打电话，要求私了。最后女孩怕麻烦，就按照老人的要求，给了她800块钱。这位老人的碰瓷行为，必然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同时也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行车安全，避免被讹诈。
碰瓷？原来这样就叫碰瓷。真新鲜，居然有人想起用这种办法挣钱，说实话，我很鄙视。
我提着两棵葱和半棵白菜，揣着刚跟卖白菜的老娘们儿拌完嘴的爽快，闷着头走到了小路口，这次我抬起头来看路了。
自从腿好了以后，我就走路看道了，女孩叮嘱我说：“大爷，您别觉得自己岁数大，谁都不敢碰您。象我这样的女司机，不想碰，可还是碰了，身不由己啊！您还是自个小心点吧。跟我这样的女司机赌命，您赌不赢的。”
我留恋的站在小路口，反复的回忆着那天与女孩子的相遇。也许阳光太暖，晒的我的心头也暖融融的，好久不舍得离开。
这时候，对面缓缓驶来一辆轿车，我心里一动，立即迎了上去。
当我慢慢倒在车前头的时候，我紧张的盯着车门，盼望着从车上下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车紧急刹住，门砰地打开了，一个干瘦的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急急慌慌的下了车，他冲上前来先看了看我，然后迅速拿出手机翻看着。
我满脸失望的坐在地上，一脸气愤的看着他。他要干什么？打120吗？
只见他盯着手机眼珠子一瞪，脖子向前一探，手机屏幕几乎贴在眼上，嘴里喃喃着：“《老年人跌倒干预技术指南》里说，不要急于扶起，要分情况进行处理”。
他低头凑上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我半天，马上又看手机：“意识不清？外伤出血？呕吐抽搐？都没有！”
他举起手机对着我360度无死角拍照，又对着自己和车噼里啪啦拍了半天。
然后他继续低头看：“如老人意识清楚，救助者应询问老年人跌倒情况及对跌倒过程是否有记忆，好。”
他蹲下身子，很认真的从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看着我：“老人家，你是怎么跌倒的？”
“你说我怎么跌倒的？你不碰我，我能跌倒吗？”
“哦？那你倒说说看，我怎么碰的你，你又是怎么跌倒的？”
“去你妈的，你说你怎么碰的我？你没长眼睛，你的车也没长眼睛！”
“老人家，别着急嘛！我长着眼睛，我的车肯定跟我一样。我觉得吧，我在拐弯的时候，是非常慢非常慢的，而您呢，在我车前面倒下的时候，也是非常慢非常慢的，对不对？”
“你！”
“老人家，指南上说啦，发生跌倒均应在家庭成员或家庭保健员陪同下到医院诊治，查找跌倒危险因素，评估跌倒风险，制定防止措施及方案。老人家，你记得你家庭成员的电话吧，要不要先给他们打个电话？哎，各位，你们也都看到了吧，麻烦大家做个证啊！”
我怒发冲冠，撑着地一跃而起，指着男子的鼻子大骂：“去你妈的！会看书了不起啊！”
然后俯身拾起我的菜，气咻咻的走了。
3
我沮丧的安稳了几天，心里终究是不忿，怎么运气那样差，居然碰到个书呆子，真他妈扫兴。我也是碰瓷新人，没有经验，下次应该再老练些。
我买完菜，鬼使神差的又到了小路口。我站在路边犹豫着，一遍一遍回忆第一次被撞的情景。
这时候，远处慢慢驶来一辆小轿车，但是汽车玻璃反光，我看不清司机的模样。
我咬了咬牙，决定碰一次运气。
于是，当车拐弯的时候，我一步跨到车的一侧，然后贴着车的一侧车头慢慢滑倒在地上。
轿车紧急刹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气质干练的男人，看上去象个干部。
我一阵心塞。
那个干部模样的人神色有些紧张，在仔细观察我一番之后，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和颜悦色的蹲下身子看着我：“老人家，你没事儿吧？”
我哆嗦着，断断续续的说：“你……你怎么开车的？”
“我开的很慢啊，老人家，没撞伤哪里吧？”
“哎呀，腿疼死啦！”
“哦？我看看！”
干部模样的人伸出手来，轻轻掀起我的裤脚看了看。
我撕心裂肺的喊起来。
这时候，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突然，一个女人的大嗓门响起来：“呦，怎么又是你这个老头子？你都摔了几次啦？”
我猛抬头，我去！居然是卖白菜的老娘们儿！
我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干部模样的男人微微一笑：“老人家，这样吧，我先打110报个案，他们过来处置以后，我送您去医院检查，再去派出所，申请调监控还原真相，您看如何？”
4
我呆在家里几天都没出门，一张老脸不知道臊成啥样。那个小路口离家很近，让邻居百舍的看见，还怎么做人？
那天，我拒绝了那个干部模样的男人报警、送我去医院、给我200元钱的各种建议，一瘸一拐的自己回家了。
我本来也不是为着钱去的。
在家闭关几天，除了自说自话的电视，就是又冷又硬的墙壁，我决定再出去试试，我还是想碰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那个小路口是不能再去了。周围好多人都认识我了，再说，路口居然有监控。我这脑子，真是老了生了锈，不灵光了。只想着碰瓷，怎么就没想到监控的事儿？
我一定要找一个没有监控的路段，才能万无一失。
于是，我背着手出了门，当做遛弯，在路上闲逛。
只要是路口，我就抬着头，寻找上面有没有摄像头。
一路走一路看，正当我在通往老旧小区的一个路口看着摄像头发呆的时候，听到身边两个正在小憩的环卫工在闲聊。
“前天这里出了交通事故，一个老年人被一辆车给撞了，大晚上的，车撞完人就跑了，老人抢救不及时，死了。”
“那怎么没调监控？”
“咳，监控坏了。这么老旧的小区路口，坏了也没人修。”
什么什么？这个路口的监控坏了？我如获至宝，真是天助我也。再说老旧的小区，肯定老旧的人多，同情心也多啊！发现我的纰漏的肯定也少。
就这里了。
我守株待兔。
黄昏的时候，天色有些暗，我感觉正是时候，今天老天爷一定是开眼了，天时地利人和。
路口的行人和车不太多，晚风轻轻的吹着，树叶哗啦啦的响着，还是蛮惬意的。
我站在路口的一角寻找着猎物。
一辆轿车慢慢开过来了，因为天色昏暗，我看不清司机的模样，但是，就是它了。
我装作匆匆过马路的样子，猛地出现在车头右侧，那里是司机的盲区，拐弯的时候，容易被司机忽略。
我贴着右侧的车头慢慢滑倒在地上。
车门啪的打开了，一个十分壮硕的青年男子从车上一步跨下来。
他紧张的走到我身边看着我：“喂！我说老头儿，你没事儿吧？”
“我有事儿！哎呦！”
“碰你哪里了？”
小伙子毛手毛脚的伸手就抓着的我胳膊抬起来看。
“哎呦，你小点劲儿！你这撞了我，你想怎么着啊？”
那小伙子眼珠子叽里咕噜的围着我上下左右转了一遍。
“我说老头儿，我怎么看你没什么事儿啊？”
“胡说！”
“你，不会是专门碰瓷儿的吧！”
“我去你妈的，你才是专们碰瓷儿的呢！怎么说话呢？”
“那好，要不现在就打110报警，调监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调监控？哈哈哈，你死了这条心吧！监控早坏了。”
“是吗？那太好了！我叫你再碰瓷儿！”
这句话还没落地，我的左眼上就被狠狠揍了一拳。
我刚捂住左眼，右眼又挨了一记封眼锤。在我鬼哭狼嚎的时候，雨点般的拳头在我脸上头上遍地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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