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魔(3)
孤独
王子的童年是孤独的，他是高贵的王子，可没有角。同龄的孩子畏惧他，族人也对他敬而远之，即使是父皇与母后，对他也总是冷冷淡淡的。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没有角吗？他曾用锋利的刀划破自己的额头，也曾不止一次地在黑夜里哭泣，用拳头猛烈捶打坚硬的岩石，直至双手鲜血淋漓。恶魔族与生俱来的强大恢复力，让他的伤第二天又恢复如初，伤口处的肌肤如新生婴儿般光洁，不留一点痕迹。
白日里，他总是一个人在落雪坡上呆呆出神，看雪堆积在大地，看淡黄或白的雪绒逆风生长，看空中地上，一片茫茫。夜里，当清冷的星光洒落下来，茫茫的雪地便会反射出莹莹光辉。这时有雪狼在密林深处长啸，叫声悠长，在空寂的林间回荡不绝，让他的孤独得到一丝慰藉。落雪坡，这是他自己起的名字，因为他总是喜欢在这看雪落下，看雪一片一片堆积。
有时，他会用手捂住光洁的额头，幻想自己有一只漂亮的角，这时他的身旁有一群同伴，和他一起高唱族里最古老的歌谣，歌颂一段古老的时光，旧时光里，雪落而不寒冷，雪绒花开而不孤独，只有欢笑和温暖盈满天地。想着想着他便开心地笑，却是一个人笑，唯有风与雪相伴而欢，将他紧抱。没有人懂他的喜悦，没有人愿意靠近王子的孤独。
直到某一天…
“喂，你坐我的位置了。”
“哦…”王子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如既往看雪落下。
“喂，你听到了吗？”
“嗯，听到了，你说你坐我的位置了。”王子回过头，想了想，然后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什么呀，是你坐我的…”当女孩看到一个光洁的额头，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你…你是王子殿下吗？” 她忽然睁大明媚的眼睛，眼睛里闪着亮芒，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你不怕我吗？”王子有些疑惑，然后歪着头想了想，又挤出一个微笑，笑得仍是那么僵硬。
女孩双手插在腰间，扭头哼了一声，再扭过头来的时候已经做了一个鬼脸，“我才不怕，我可是强大的恶魔。嘻嘻，是这样的恶魔。”然后换了一个鬼脸，“还有这样的，这样的…”
王子笑了，那是种不曾有过的笑容，像独自望着大雪幻想纷飞时的笑，却又偏偏不是。
“我叫康列。”
“我叫莉娜。王子殿下…”
“叫我康列。”
“哦，康列。”
“嗯，莉娜。”
两个孩子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说起了过去现在未来，说起了天空大地海洋的故事，说起了各自小小的悲伤喜悦，说起了一切有的没的。
这时的康列第一次感觉到有个人一起说话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用他所拥有的一切去留住这片刻的欢愉。就像在孤冷的黑夜中行走太久的人，一旦感受到温暖的光，便会奋不顾身，想要永远融化在这温暖里，如同扑火的飞蛾，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直至许多年后，他总会在夜梦中惊醒，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再一次将他紧紧包裹，仿佛落在不见底的泥潭中，只能无力地挣扎，而那时的温暖竟已变成一种刺痛，痛到让他无法呼吸…
“莉娜，为什么你个子这么小呀。”
“要你管啊！”
“莉娜，你长不高哦。”
“你才是呢，不理你了，哼。”然后莉娜真的就好几天不理他了。
康列看着莉娜跑远的背影，还是一脸茫然，“怎么说的好好的就跑走了，女孩子都这么奇怪的吗，唉。”他又独自望着飘下的雪花出神。
“莉娜，昨天辛兰跟着大人们去打猎了，她猎了一只雪狐，皮毛做成了狐裘送给我，我想应该挺适合你穿的，明天我带来送给你吧。”
“不要。”
“可是你穿会好看的。”
“辛兰送给你的，我才不要。要穿你给别人穿去。”
“可是除了辛普和辛兰，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那…那就给辛普穿去。”
“我才不要，辛普那家伙，穿着丑死了，该糟蹋了衣服。还是你穿好看。”
莉娜噗嗤地笑了，在雪地里奔跑起来，灵动得像一只舞蹈的精灵，越来越远，消失在茫茫大雪里，留下康列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神。
“莉娜，你说雪是从哪来的呢？”
“天上呀。”
“那么天呢？”
“是神呼出的气凝聚成的吧。”
“神呢？神又是从哪来的呢？”
“神诞生于混沌，混沌来自虚无…也许，也许是这样的吧…”莉娜回忆着古老的典籍中的记载，语气越来越弱。
“虚无吗，什么才是虚无呢？”康列伸出手掌，雪花落在上面，很快消失不见，“这样吗？”他的手在空中虚握着，风从手缝间无声溜过，当拳头握紧后，手中空空如也…他惊的回过头来，这次莉娜没有跑开，她瞪着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笑了。
……
“康列，康列？殿下？”莉娜倾着身子，手在康列眼前晃荡着。看着康列涣散的眼神，像是失了神智似的，莉娜不由得心头一紧。
“嗯？不是说了不叫我殿下的吗，怎么又忘了？”回过神来的康列咧嘴笑着，像从前一样的笑容，露出若雪般洁白的牙齿。不等莉娜反应过来，康列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扶上了她额头的角，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让莉娜的脸刷地染上了红晕，像熟透了的樱桃。指尖刚刚触碰的瞬间，莉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刹那僵硬住了，她浑身血流加速，呼吸变得急促，甚至听见了自己扑通的心跳，像擂动的鼓声，那么清晰响彻。
康列把手放回到自己光洁的额头上，手上还残留着莉娜额头的余温。
“他…他摸我头上的角了呢...”莉娜感觉心里掀起了巨浪，自己仿佛身处巨浪的中心，紧张慌乱的情绪笼罩在全身，让她失去了所有力气。
恶魔族中，只有最亲密的男女才会抚摸对方额上的角，以表达最浓烈的爱意。莉娜紧张慌乱地深吸了一口气，手扯住衣角，低着头不知所措。康列却是沉浸在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情绪中，两种同样复杂的心情擦肩而过，在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雪鸟展翅划过天际，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