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票
她是母亲同时代的人,先生大她二十多岁,并拖着前妻所生的三个儿子,还是顶着小三的骂名上位的。
论相貌,她身材匀称,五官精致;论性格,她热情开朗,真诚待人。先生也不是什么有才有貌有权势之人。而且在生下三个儿子后,做了绝育手术,造成她一生都不可能有自己的血缘后代。
明明是一场势不均力不敌得婚姻,却得到了很多农村妇女的羡慕:她这一生还不是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过了,也不用干重活。
对于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靠着体力吃饭的农妇羡慕生成的根据是:她先生在乡政府里有一份固定工作。哪怕这份工作只是一个小小的放广播的,但也是月月拿皇粮的人呀。
这份工作还是依靠前妻的姻亲关系而得来的,可一样不影响他的顺风顺水和风流快活。
在乡镇里,政府机构、学校、银行、邮局、粮站、变电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些穿工作服的人,那些为人民服务的人,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拥有别样的威仪和庄严。
俗语说山高皇帝远,县官不如现管,这些手握利益和方便的人,就成了婚恋市场上诱人的香饽饽。自会有人趋之若鹜。
想当年,她是一位婷婷玉立的黄花大姑娘,而他是一位人到中年的油腻男人。奈何她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多,父母本分木纳。
靠娘家起势后的他,很善于释放男人天性。妻子为他的风流负气出走,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儿郎,不外乎是让他体会一下她的付出,她的委屈,她的重要。
结果她却以保姆的身份去帮他照顾孩子,说羊入虎口也不恰当,这羊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不能说完全无辜和单纯。
照顾了小男生,照顾老男人,包括生活,包括生理。和妻子这只“母老虎”相比,她简直就是人畜无害的“小绵羊”。
在拉锯战中,前妻愤然转身。有人要当一辈子的免费保姆,帮她带娃,就让她去吧。
她成功转正,作为三个娃的后妈。用一生挖空心思的去融化继子们的心,用所有的心智去预防再有人挖她的墙角。
她先生还曾经勾搭过她娘家妻弟,她敢怒不敢言。后来,她的忍耐力突飞猛进,对外放出狠话来:人拿去用嘛,又不佘耗什么,架子还是她的。
三十多岁的时候,也许对当初的选择动摇过,听说初恋的男友来找过她,那个他一样的家徒四壁,他出去当兵后,她重新做了选择。
他们旧情复燃了,她还怀了孩子。被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先生,关在家里打了个半死,孩子肯定被迫流掉了。那是她此生唯一有过的孩子,还没有成型就草草的消失。
她依然是他贤惠的娇妻,他管她的饭吃。她依然是孩子们温顺的后母,不拿薪酬的保姆。她依然是一身灰尘的农妇们羡慕的对象,看她穿得多光生,耍得多白净,再不用沾一点泥土。
真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二零零零年。我毕业后没有找到工作,处于人生迷茫期。我的舅舅是乡小学的校长,托关系让我临时到乡政府打字。
我很珍惜这份工作,一是可以养活自己,二是我准备考公务员,正好可以熟悉公文的格式和写法。
工作刚顺手,就感觉没对。学校的、银行的等频繁有小伙子会到打字室来打文件。公事公办也没有什么,你出钱,我出力,莫名其妙的是他会像看大猩猩一样盯着你。
那个时候,去小餐馆吃饭,老板熟了会笑嘻嘻的说:人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然规律。我看学校**小伙子,怎么优秀,本来哪里哪里的女孩子多喜欢他的,但他就看你不错的。要不,你们哪天见个面,一起吃个饭。
而那时我压根没有谈朋友的打算,自己的方向都没有找到,不要去耽误别人。于是一律拒绝。
这些毛头小子的提亲都不算什么,当时一个副书记,一个人借调到这边,妻子孩子都在老家。人高马大,外表一脸正气。
当时打字室是租的民房,在三楼。楼下是家属不再本地的职工宿舍。每天下午下班后,他就会守在打字室,表面温和谦逊,但在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总说一些不三不四的插科打诨的玩笑话。
我最在意的是工作前程,他总热心的像家里人一样为我出谋划策,甚至打包票先让我入党,再想办法安排工作。
那时她因为先生的关系,在政府的职工食堂帮忙。我就这样认识了她,并知道了她的事。她一把青丝绾在脑后,又黑又亮。农民该有的底色让她干练又利索。
他的先生,发际线往后移,部分区域已经珵光瓦亮,但眼睛还是那么鸡贼,透着一种不安分。两个人看起来格格不入,真不懂她这一生的幸福在哪里。
我的母亲隔天都会来看我。在打字室一坐就是大半天。我的舅母也会把别人的说媒讲给她听,但她从没有当面问过我。
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我当时虽然迷茫中,但内心还没有定型,野心大着呢。舅舅可就没那么理解我了。
原来,他让我来这里打字,名为打字,实际目的是亮亮相,借他的现有影响,找一个吃公粮的长期饭票。像舅妈一样,像很多个依附男人生活的女人一样。
每到赶集天,这些职员的太太卖点香烟,衣帽鞋袜,找点零花钱。剩余的时间,就为家庭琐碎所围绕。她们的称呼是某某的太太。
我也想要稳定的饭票,但我需要的饭票是自己挣的,不是用婚姻去捆绑和换的。
终于知道了舅舅的真实意思,我知道他是为我打算,一个乡村女孩子最古老的捷径,但与我不适宜。
一年多,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终于离了那里。换了另一个女孩去打字。
一年后回来,听说那个女孩被副书记搞大了肚子又不负责,差点疯掉。当初向我提过亲的银行男孩,私下和一个女孩睡在一起,一边还在到处相亲。爆出真相的是那个傻傻的以为靠睡就可以上位却被欺骗的女孩子。
我惊出一身冷汗。通过她们,让我明白当初曾面临的诱惑和捷径后面赤裸裸的陷阱。而同时也明白了母亲时时过来陪护的苦心。
我笑着问她:你不是也羡慕过那个第三者上位,而不用干农活的那个她吗?怎么又不想要我变成那样的人。
母亲平静的说:嘴里说出来的和心里想的并不定一致。有的时候只是对外一种客气的套话。不管是男人女人必须靠自己的努力活着,这样的人生才硬气。
婚姻不是为了绑定一张饭票,而是两个人并肩作战,有理解、尊重和平等的对视。明面的容易和捷径,实际是更多的舍弃和牺牲。
一直被我忽视的农村妇女——我的母亲,心里竟有大智慧。我再也不敢说,“坐井观天”的农民,没有远见了。
就凭饭票自己挣的想法,就可以甩同时代女人一条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