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救护车去拔牙（下）
接上一篇坐救护车去拔牙（上）。
转移
救护车来了，护士和我们一起把毛豆放到担架上，又转移到救护车里。布洛芬的镇静作用下，几番挪动他也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看起来如同昏迷一般，再加上嘴唇的伤口着实有些吓人，护士大概误以为伤势不轻，所以一直神色凝重，给毛豆量过血压看了眼底之后就坐定了不再讲话。车内光线昏暗，又异乎安静，气氛颇为压抑。
毛豆这个车迷一直对救护车很感兴趣，但在安巴从没见过，这次居然身处其中，可惜又睡着了看不见，我真是替他遗憾，考虑到这可能（也希望最好是）此生唯一一次坐救护车，我还是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护士大概没见过举止这么轻浮这么不把孩子安危放在心上救护车里还不忘拍照的母亲，白了我好几眼。她肯定不知道毛豆是去拔牙的。
等待
到了新的医院，又填了一沓表。虽然英语也是波多黎各的官方语言，但显然大家真正常用的还是西语，以至于有份同意书护士怎么也找不到英语版的了，她拿着一张密密麻麻的西语版用手指着打算一句句给我翻译，我问，是不是其他所有家长都会签？她说是，我说那我也签。
不知道是因为空调开得太大还是我肌肉紧张，写字时僵直的手指一直在抖。到底为什么开这么大空调啊！室外起码三十度可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穿毛衣戴绒帽啊！一家三口把箱子里所有能取暖的衣服都裹身上了，还是冷。
接着又是各种检查，身长体重心肺验血，以及虽然填表的时候都写了，但是医生又把疫苗记录药物过敏史等等问题问了一遍。还建了个静脉通道留着待会儿用。当班医生把初步诊断做完之后，才通知真正要做手术的医生过来，所以又是等。
检查中毛豆就醒了，又累又疼的小朋友，耐心已经耗尽，哼哼唧唧哭了起来。恐怕他是在这个环境里有些紧张，所以打算抱他出去转转，被一个工作人员拦住了，说不能随意走动，如果要离开观察室，等于脱离监护状态，还得填申请表......
已经没脾气了。填，继续填。
...
漫长的等待。
...
医生终于来了，又亲自检查了一遍牙齿的情况，安慰我们说，虽然这两颗还是需要拔掉，但好消息是因为碰撞的方向朝外，没有影响到恒牙。他见过有的乳牙直接戳进牙龈内造成恒牙损伤的，那个处理起来就麻烦了，而且对后续的影响比较大。
手术
然后穿过一条走廊，去手术的地方。走廊很暗，异常安静，两侧是用布帘隔开的半开放式小房间，里面看起来是长期住院的孩子，大的大，小的小，有一个看上去尚不足月。孩子们大多数自己静静躺着，只见到两个家长，都是神色黯淡地守在病床旁边，看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准备手术了，医生说毛豆太小，在手术床上不方便固定，需要我先躺好再以双臂环抱他。摆好姿势之后，开始接心电监护，注射麻醉剂。
用麻醉剂是之前商量好的，医生说，麻醉剂对这个年龄的儿童是安全的，而且拔牙毕竟很痛，没必要让他在清醒的状态下经历这个过程。睡一觉，醒来，手术已经做完了，这样最好。
完全同意。
毛豆睡着了，开始拔牙。可是第一颗还没拔完他就好像要醒过来，到第二颗的时候更是开始大哭！心电也不稳了。说好的麻醉呢？不是说不让他对手术有记忆吗？医生说没关系的，这是正常的，然后继续手术。我担心毛豆动来动去被器械伤到，更加用力抱紧他。手臂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已经僵掉了，只好腿脚并用勾住他。余光看到毛豆爸扭曲的脸，不得不直面这场血腥，必然是既心疼又深感无力吧。辛苦你了。
我的英语真的不行，医学知识也不足，到现在都不清楚用的麻醉剂是什么名字。甚至不确定是局麻还是全麻，回家查了说局麻用面罩吸笑气，全麻用静脉注射。我们没有用面罩按说不是局麻？那为什么中途会醒过来呢？剂量算错了？事后医生只说这种情况很常见，手术很顺利。
拔完开始缝针，只感觉缝了一个世纪。术后一看，牙龈一处，嘴唇一处，缝成了两个大线团。说是可吸收线，我以为所谓可吸收是会消失不见，但其实最后边界渐渐模糊，变成一坨掉下来了。针脚之乱，回到北京两处医生看了都摇头，这是后话。
及至手术结束，已经四点了，我们向医生和护士道谢，谢谢他们牺牲周末赶过来救我们。医生嘱咐我们几天内不要吃热的食物几天内要吃软质食物等等（具体几天忘了），半个月之后去找牙科医生复查，最好拍X光确保恒牙没有问题。
尾声
毛豆还要留院观察半小时，一边等一边听爸爸讲西游记，讲到蟠桃会的时候，毛豆说，我饿了。从早上九点多出事，到四点半，一家三口都没吃东西，的确是该饿了。
出租车上，又睡着了，在酒店睡到天黑，醒了。毛豆爸在酒店附近搜罗了一圈没看见卖流食的，后来是翻出行李箱里的泡芙和小鱼饼干用瓶装水泡软了吃的。
住机场旁边的另一项福利就是随时可以看见飞机起降，可把飞机迷王毛豆高兴坏了，看到兴起又在床上蹦蹦蹦起来，说他两三次都不听。突然，我就哭了。我说你怎么就不体谅爸爸妈妈有多担心啊？你再摔一次我们怎么受得了啊？
其实换做平时不至于这么失态，大概尘埃落定，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突然松弛了。正好撞到枪口的毛豆停下来，坐那儿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挪过来抱了抱。爸爸说：情商可以嘛。
复查
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肯定要补牙，但回北京去看医生，说未成年不能补牙，只能等恒牙自然萌出，而且前面的切牙脱落，一般不会让后面的牙齿长歪，半年复查一次就行。话说瑞尔的儿童口腔科真不错，医生讲话都柔声细语的，跟小朋友沟通起来很有一套，墙上有可爱的贴画，检查时还可以看托马斯小火车的动画片。我们想给毛豆涂氟和做窝沟封闭，第一次他的缝线还没脱落，整个人也有点戒备，医生就建议我等一等，给他时间做心理准备。第二次去之前，毛豆就充满期待地问，是不是今天能再拿一个小车啊？没有窝沟封闭，因为医生说毛豆的牙釉质比较硬相对不容易龋齿，涂氟后只要正常刷牙就行了。
据这几个月观察， 发音不漏风，吃东西也没受影响，新的幼儿园老师还专门跟我们说了好几次他胃口很好，午餐吃的有其他小朋友两倍多Orz。我们之前担心会不会被小朋友嘲笑，现在看也没有。只是，看着他咧着嘴笑露出一个大黑洞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惋惜，要是之前多拍一些编贝皓齿就好了。
最后一张能看到完整门牙的照片，是谢伯伯在安巴给拍的，有次在手机里偶然翻到，一下子就哽住了。谢谢谢伯伯！
安全
真的是孕妇效应，毛豆变成小豁牙了之后就陆续发现身边不只他一个。花生哥哥也是，多宝妹妹也有，天星舅舅小时候也是。搬到渥太华，毛豆爸的同事张阿姨也回忆起多年前女儿摔跤牙齿松动的事，她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时时检查女儿的牙齿确保牙齿不会脱落误吸，随着牙龈愈合牙齿固定，到底是保住了。
*孕妇效应：又叫视网膜效应，指当我们自己拥有一件东西或一项特征时，我们就会比平常人更会注意到别人是否跟我们一样具备这种特征。
所以，一个孩子平平安安长大竟是这么难得的事情。
以前，姥姥姥爷总是叮嘱我们注意毛豆的安全，给他们发个毛豆在床上蹦蹦跳跳的视频，也得挨半天教育。那时觉得，小男孩有点磕磕碰碰很正常，可这段经历让我明白，我根本无法控制意外的严重程度。破皮流血是小事，即使牙齿受伤，还幸好是可以被替换的乳牙。但万一是眼睛呢？万一是脑部呢？
所以，我们也开始唠唠叨叨限制他的“危险行为”。拿着树枝跑？不行。在床上蹦蹦跳跳？必须爸爸妈妈都在旁边。搬了新家有楼梯，磨破了嘴皮子总算能让少爷记得把着扶手上上下下。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敢保证以后就绝对不会再次发生意外，只好祈祷神明保佑。当你知道，单凭一己之力无法保“软肋”之万全的时候，会求助于超自然的力量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愿意让他相信，这是个有趣的世界，但是我也不得不一点点让他知道，这同时是个危险的世界。既要保护他探索的精神，又要保护他健康的肉身，这条钢索走得好艰难。
后记
因为牙齿打算带回北京给医生看，又没有合适的容器，我就放在婚戒盒里了，有一次毛豆爸无意中打开，吓了一跳。在此道歉了！话说乳牙的牙根真是超出我想象的长！
然而救护车的费用始终找不到人收。第一家医院说他们只负责联系不负责收钱，救护车来了说跟第二家医院结，在第二家医院缴费时收银员又说她不管这事。后来我们回了安巴发邮件给第二家医院咨询，得到回复说，哦，是有这么回事，那转账吧。我们又回信问，怎么转账？号码账户名请告知？然后就没收到回音。所以，这次救护车竟是免费坐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