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新年

腊月二十那天，婆婆跟她儿子大李说她腰疼。大李拉她去医院检查，做了CT，因为有心脏起搏器，婆婆不能做核磁共振。CT片子显示婆婆的脊椎有一道裂痕。婆婆思来想去，她没有干重活啊，也没栽着啊，这裂痕是哪来的？大李说，是不是推小车推的？小车天天放院里就好了，不用往屋里推，可能是拧着腰了。婆婆说好像是吧，她天天都是把小车推上门槛，然后再推到屋里的。大李说你就是放外面，谁能偷你的？即使丢了，能值几个钱。婆婆说，那可是电动车啊，两千多块钱呢？万一丢了呢？医生笑着说，您那，都九十多岁的人了，可不能干重活了，骨质疏松挺厉害的，而且严重缺钙，所以骨头脆。

婆婆在医院诊治休养了六七天，转眼新年来了，医生说，也只能这样了，这样的病，全靠休养，补些钙片，吃些伤口愈合的药，过个仨俩月就好了。

婆婆在腊月二十七那天出了院，我们买好一系列年货，赶紧回到她那儿过年，主要是好照看她。

照看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平生个性强，又极其能干，家里地里样样精通，尤其是做饭，煎炸蒸煮，没有她不会的，所以你做什么饭菜是很难合她的胃口的。再加上疼痛的折磨，她脾气渐长，你一会不到她屋里去，她会大呼小叫。

好不容易到了年三十那天，她总算见轻一些了，不再那么喊疼了。她坐起来吃了几个饺子，就说吃好了。过了初一，她说，她还以为过不了这个年啊，总算过去了。她心情好些了。

初二那天，兄弟姐妹，外甥外甥女们都来了，满满当当两大桌。我从初一就开始准备，到初二午饭前，终于做了三十几道菜。婆婆虽然不能出来吃饭，她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喧闹，心里也高兴。大姐二姐四妹外甥女等在她屋里进进出出地找她唠嗑，小孙子小重外孙子，也在她床前跑来跑去，她张着没牙的嘴，呵呵地笑，手里拿着一千多块钱，给这个给那个。我和大李说，我们都给过了，你可以不给了。她说那不行，你们的是你们的，我是我的。

初二下午，客人都走了，婆婆心情很好。吃了晚饭，她说，我好多了啊，我得下床活动一下了，不然，我这腿啊要假了。大李说，不行啊，妈，你可别下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还没有一个星期呢？

“我这是什么病啊？也指不出具体是哪个位置疼，好像浑身都疼，还不是躺得太久了？现在终于好些了，你倒是不让我走走，我都快憋死啦。快给我推车子，我扶着小车走，总可以吧。”

大李拗不过她，就给她推过小车来，是她平时散步推着走的那一种小车，比拐棍省力气。

婆婆推着小车，在屋里转了两圈，哎呀，不好了，腰又疼了。

她赶紧躺到了床上。开始娘一声爹一声地喊疼。大李说，看看，不行吧？我说不让你走吧，你偏不。婆婆说，不怨走的，我本来就疼嘛！这两天，你们不知道，我咋受的，我都是忍着不吭气，过年来嘛，老喊疼，算怎么回事啊？所以我忍着，哎呀，我这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似的疼啊！说着她在床上左右滚动起来。

大李说：医生说不让动，你看你！

不让动，不行啊。疼痛得很啊！婆一句接一句地呻吟着。哎呀，我是不能活了啊，我心里难受得很呐。哎嗨嗨，哎嗨嗨……

我和大李都站在她的床前，束手无策。

夜晚十点半，她突然看着大李说道：“我看样子是不行了，你和你弟都过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妈啊，该走了。只是你弟就一套房子，他那么多孩子，总得再有一套才好，我寻思着，你把老家那宅子后面的地给你弟买下来，钱我这儿有。”

大李说：“你啊，净瞎说，您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的病我知道。我今夜怕是过不去了！”婆婆闭着眼，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我也说，没事的，你这是走累了。

大李守了他一夜。我没守着，可也没睡着，甚至有些怕，怕她真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