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椹
桑葚挂在我年少时候的旧梦里,沾染了最初的伤感。
17岁的时候,在单位图书室里淘到一本落满灰尘的《诗经》,不太读得懂,借助了字典和词典,开始囫囵吞枣的阅读。当时,我拿它抵挡一天机械又苦累的劳动后涌上心头不可抑制的绝望。
夏天,工班里的女子和帮她劳作的男子过不了多久纷纷开始约会,她们十分享受这种在劳动中产生的爱情,并把从工地采摘回来的桑葚分给我品尝。
我的思绪穿越时空,看到我们的祖先曾经在桑林里找到欢畅,氤氲~的气息与桑葚何其相似。我在工班里磕磕绊绊朗诵《诗经》里的《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子们听了,无一不善意的哄笑一番,散去。
直到一年后我离开工班,才有一个女子窃窃地问我能不能把《氓》解释给她听。我盯着她足足有三秒钟,开始说,斑鸠吃桑葚过多会醉,人们沉湎于爱情就会出事。男人沉迷于女人,还有戏,女人沉迷,则万劫不复。
帮她干活的男子刚刚调离了工班,走前,对她说爱情原本就不存在,只是一个两情相悦的交换。这种结局其实在工班里并非先例,但女人们仍旧不管不顾,仿佛她们看不到结局后面的悲哀。
女子对我灿烂的笑了,轻声说:“谢谢!”三天后,她却在工地旁的桑林里用自戕生命,为现代版的《氓》划上一个惊叹号。工班里的女子们有好一阵惆怅,但繁重的劳作令她们很快回到现实,回到被津津乐道的劳动爱情里。
离开工班的第三年,在单位的通勤车上,邂逅工班里的一个女子,应她盛情,回工班住了一个晚上。一个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几乎每个女子的床头都挂着一两件蚕丝衣裳,“那都是她们的男朋友送的。”单位连续两年没有招收十名以上的女工了,工程队上的男子们除了帮助劳动,还需要柔美的衣饰,才能展开追求女子的攻势。
邀请我的女子没有蚕丝衣裳,她的父亲办理了劳保病退回到蜀中的大山里,帮她的母亲耕种几分薄地,她的工资需要按时邮寄到大山里供给她的三个兄弟读书。她无暇顾及用蚕丝衣裳标记的爱情。她不读《诗经》,也不知道《氓》,但她对我说:“在家的时候,这个时节正吃桑葚。我阿娘常常摘了很多回来给我们当饭吃。”
女子三十岁那年,嫁给了一个比她大15岁的鳏夫。她的三个兄弟都十分的出息,纷纷考上蜀中以外的大学,但昂贵的学费成为紧勒他们走出大山的绳索。女子笑盈盈地接受了鳏夫的求婚,特地选了桑葚成熟的时节回家完婚,她摘满了一筐桑葚,递给她的丈夫:“这可是野生野长的桑葚,没有任何添加剂。”
女子同样笑盈盈地把鳏夫交给她保管的并不厚实的一沓钱,递给她的兄弟:“这是阿姐和姐丈的全部家当了,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们能够再出息些。”
现如今,那野生野长的桑葚,在城市的丛林里已是珍稀,在我年少的旧梦里也逐渐淡去,但因对《氓》的审视而引起对桑葚的回味却愈发浓酽起来。
码字《桑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