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窄论（一）

  我们总需要在这样或那样的场合下介绍自己。虽说介绍的内容大多是经过仔细思量过的，但不能就此说明人百分之百了解自己。

  记得自打第一次闻到香蕉味道那一刻，它引起我身体中各个器官的强烈抵制从未停止过，恶心、头晕。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香蕉，只要我是这样的反应？我不相信。在经过多次尝试接纳这一健康又被说成是美味的水果后，我失败了。于是，我认定自己是“世界反香蕉组织”的忠实成员。我总是告诉其他人。而时间一久，我也相信事实就是如此，并且对此从未质疑。

  每个故事总有一个转折。我对香蕉喜恶的转折大约发生在我发现我不能与之和谐相处的二十多年后。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夜，我窝在被子里，听北风打在窗户缝中发出嗖嗖的声响。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美妙的安眠之夜，可偏偏我肚子饿得实在难受。想从前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日子，此时的我早应茶足饭饱并享受着冬季的快乐。无奈独立生活，便很难摆脱一个懒字。懒得自己动手下厨，懒得想晚饭吃点什么，甚至懒得出门买吃的（那时候外卖服务还没有现在这般方便）。结果自然是没得吃，只得忍到明日。

  我向一起合租的室友求助，她便给了我两根香蕉。虽然，我的心里有一丝犹豫，但有吃的总比没有吃的好。我捉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寻思着只要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般大口咽下去，不细品它的滋味，今晚又将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我拨开香蕉皮，并没有如往常那股令我作呕的气氛向我袭来，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接着，我将一小块果肉送入口中，憋着气并快速地、机械地咀嚼着，结果感觉似乎没那么糟糕。于是，我决定放慢咀嚼速度，试着品尝融在口中的香蕉的味道。我不仅不感觉讨厌它，反而还有点喜欢呢！油嫩嫩的果肉包裹着我的舌头，有一丝丝甜腻。那香甜并不会随着果肉被吞咽下去而即可消失，它于舌尖扩展，很快就占领了口腔和鼻腔。如在冬日身处暖室中，整个人都变得舒服起来。

  这听起来只是一则关于香蕉的无聊故事。实则不然。它挑战了那些在我生命中笃定无疑的事的权威性，这是非常深刻的触动——有些事，没有绝对的会怎样，也没有绝对的不会怎样。

  香蕉事件发生时，正值我从依赖走向独立生活的转变之际。它连同其他同类事件接二连三地向我涌来，逼迫我，让我质疑。我常会自问，“事情难道不应该是那样的么？怎么会又变成了眼前这般”，“那个人明明应该这样做，这才符合他所处位置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而他却做了截然相反的选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说实话，每每当我这样发问时，我的内心是痛苦的。这些问题不像我面对“自己原来是可以喜欢香蕉的”这么简单，真实面对打破我原来认知的人情事故的事实，是一次次颠覆。唯有当我不去理会我过去所坚信的东西，只正面事实本身时，这种苦闷的心情才得以缓解。这件事说小也小，仅是唯心而已；往大了说，是某些东西死去，又长出了新的东西。

  后来，我在书中读到“因事为制”，也明白了什么叫做“事无常贵，事无常师”。不过，我自知自己年龄尚浅，暂不能说自己早已参悟其中的道理。只是，时常还能听到身边的人信誓旦旦说着“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会）如何如何”的话，对此，我没什么可解释给对方听的，只能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万万不能有这样的妄言，甚至连这样的想法都不要有。

  我也担心自己的记性不好，在将来的某个时间点，还会犯以目前所积累的判断能力对尚在变化中的事物加以定论的错误，徒增不必要的胡思乱想和痛苦。因此，便将这件事及由此的所思所想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望万勿忘此训。